前方山頭上空又出現巨大鳥影，牠伸展寬長雙翼呈V字形，翼下、尾下分布著明顯的白色橫帶，雍容地盤旋著，優雅地滑翔著，沉醉在自己的飛行中。
在晴天的上午從台北開車上國道三號，不論是南下或北上，在這條穿過淺山的高速公路，總會透過車窗瞥見大冠鷲展翅翱翔在車河之上。握著方向盤高速行駛，我極力避免被牠吸引而分心。
台灣常見的森林猛禽大冠鷲
大冠鷲是台灣最常見的森林猛禽，在好天氣必然升空巡弋，有時發出「揮悠──揮悠──」的豪邁叫聲。大冠鷲滯空時間長，速度徐緩，勤奮而顯眼。牠們能夠飛到高空，高到從地面看只有燕子那麼大；有時也會天使降臨一般，低空飛掠觀鷹的人。
每當看到大冠鷲，牠好似以兩翅搧開我記憶中的書，翻到以賽亞書四十章31節，我熟悉的金句：「但那等候耶和華的必從新得力。他們必如鷹展翅上騰；他們奔跑卻不困倦，行走卻不疲乏。」
聖經中有多處提到鷹，喜歡以鷹做比喻。根據網上的信望愛大辭典的解釋，聖經中的鷹（eagle）一般指分布在以色列的禿鷲（vulture）。今人不拘泥這個字的原義，以各種鷹科鳥類的圖像來詮釋「如鷹展翅上騰」之喻。鷹的身軀偉岸，喙與爪銳利懾人，掠食動作迅猛，象徵著神的偉力，或是神賦予個人的大能。
大冠鷲低空掠過。 （攝影／孫瑋芒）
魅力獨具的稀有留鳥林鵰
台灣的森林猛禽之中，另一種魅力獨具的鳥，我認為是稀有留鳥林鵰。林鵰羽色以黑褐為主，集優雅、威武、神祕於一身。翼展可達180公分，是台灣留鳥猛禽之最，相當於高個子成年男子的身高。腹下黃爪上併排的黑色鈎趾，銳利如彎刀。
牠飛行時振翅並不頻繁，經常用「飄」的方式在空中遨遊，飛速有時徐緩得近乎停滯，成為低空的貼圖。最銷魂的，就是平視角觀看林鵰滑翔，可以見到雙翼的數根初級飛羽高高翹起，指向天空，彷彿比出勝利的手勢。
大型客機、重型軍用機翼尖小翼（winglet）的設計，就是由鳥類翼尖的這種生理構造得到靈感，用來降低翼尖漩渦氣流帶來的阻力。
我曾經遠赴南台灣深山尋找林鵰，如願見到三隻在溪谷上空遨遊。我在山區的公路、林道、登山途中遇過林鵰。最令人感動的，莫如不期而遇。
林鵰在春天比較常見，那天卻是一個冬日。我從台北前往武陵農場，在宜蘭縣大同鄉盤山而上。中橫宜蘭支線午後起了大霧，過了一個彎道，灰濛濛的天空中，一個巨大的黑色鳥影幽幽飄過，消失在山頭後方。
是林鵰！我從黑褐的羽色、近於長方形的雙翼認出了牠。
在公路邊找到空地停車，下車守候，我相信林鵰會再度盤旋回來。
有好幾分鐘，天空依然留白。我想著，我將與這隻冬天的林鵰失之交臂嗎？
仔細察看周遭動靜，原來林鵰在蒙上霧幕的山腹前滑翔，黑色身影與霧中的黑森林融合為一。
林鵰奮翅上騰，浮上鉛灰長空，是在惡劣天候飛行的孤獨勇者。
林鵰遠遠看到我，平展雙翼成一字形，朝我盤過來，俯視我，大膽地飛掠我的頭頂，再優雅地沿著山稜線下方低飛，最後消失在山頭後方。
與林鵰擦面而過的時間，不到一分鐘，感覺上卻有看完一場電影之久。那是奇緣完滿的時刻，我感到受寵愛、被祝福。
灰面鵟鷹成群盤旋（攝影／孫瑋芒）
灰面鷲部隊玉山群峰盤旋
詩篇廿三篇4節──「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處於困頓與危機中的人，用作禱詞。以賽亞書「如鷹展翅上騰」的比喻，更為積極奮發。台灣的鷹科鳥類中，過境鳥灰面鵟鷹（灰面鷲）最能體現這種昂揚的精神。灰面鵟鷹秋過境比春過境集中，規模顯得較龐大。
每年十月中旬，數以萬計的灰面鵟鷹以史詩的規模過境南遷，在空中排列成為向前奔流的鷹河，盤升為鷹柱，集結為鷹球。牠們千百隻集結的規模，把「如鷹展翅上騰」詮釋得淋漓盡致。
在這個季節，我熱切蒐集灰面鵟鷹遷徙的訊息，效法牠們每年往返逾九千公里長程遷徙的堅毅，從台北駕車到台灣中部高山、台灣尾的滿州丘陵追鷹，每次往返車程超過一千公里。
在屏東縣滿州鄉的黃昏，我看到灰面鵟鷹布滿天空，浩蕩無涯。
在南投縣新中橫公路，面向東埔山，我幸運攔截到大部隊，巧遇數百隻灰面鵟鷹的鷹球在陳有蘭溪谷上空自轉，如巨大的天體。
在玉山山系、阿里山山系交界的自忠，我在日出時看到灰面鵟鷹群自溪谷升空，在壯麗的玉山群峰之前「起鷹」。
旭日從玉山群峰露出半個臉，發出刺眼強光，我望見溪谷間飛舞著閃亮的金箔，以龍捲風的走勢沿著山壁上騰，先後集合成盤旋的鷹球。灰面鵟鷹搖滾了！牠們響應陽光的召喚，盤升得很迅疾，是歡欣的表現。
日出後，這數百隻灰面鵟鷹在我頭頂足足盤旋了一小時，再飛向遠方，在大氣中一一淡出。
秋季為鷹奔跑、行走，多次目擊勇敢的、歡快的、勤奮的灰面鵟鷹，我感到與鷹合一。
你體驗過冒險的狂熱把你充填成滿風前進的帆船嗎？你體驗過行動中的激情把你燃燒成通體熾紅的長矛嗎？
那就是「如鷹展翅上騰」的體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