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朴

有時下班回家，掏出鎖匙，濺起了一串輕輕的叮噹聲，門內馬上傳來喊叫：「爸爸，爸爸來了！」這次是大哥，那次是小妹，有時兩把聲音同時衝線。

小妹坐的位置最近，我才開門，多是她先撲過來，像個炮彈一把攬住了我的大腿，幾乎把我都推了出門。我的背包還未放下，大哥已搶先替我抱來一張椅子，放到餐桌前，小妹則搖搖欲墜端來一杯水，嚇得我馬上過去助她一臂之力，免得那杯子壯烈犧牲。

父子三人客廳行船
我平日喜歡為他們讀繪本，看故事，還設計了一種特別的讀書方式，回想起來，這個傳統最先由大哥開始。那時他很喜歡乘搭渡海小輪，那塊升高放低的跳板，甚至是他一件只可遠觀的玩具。回到家，家中各類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他都可以當成是乘風破浪的船隻，沙發是大船，一本坐得上去的書，也是小船。

有次看書，我坐在地上，拉開兩腿，對他說：「快來坐船啊。」他果然便興高采烈，馬上坐了下來，我於是腳掌合十，說：「關門。」我摟著他，扮作風浪幾下搖晃，他更是雀躍不已了。我的胸膛給他作了椅背，兩手從後摟著他，書便拿在他面前。

那時只有他一個孩子，自然可以獨佔這艘船。後來小妹加入了，兩人難免起爭執，我於是將之略為改良，一前一後坐下，稱之為「瘦船」。可惜兩個孩子老是爭著那張可以直挨到我胸膛的位子，我於是變出另一艘「肥船」，大腿拉至極限，但也只是不成樣子的半字馬，這次兩個孩子並肩而坐，可以同時挨過來，迫在這張雙人椅裡。這艘船的門自然合不上了，船頭也誇張地大開，像一艘嚴重超載的船，但兩個孩子都很嚮往這份擠擁。

一次遠行 看著時間想著對方
每晚，我們便是這樣相聚，差不多風雨不改，到了後來他們不找我坐一坐船，看會兒書，怎樣也不肯睡。

某一次我回鄉出席親戚的婚禮，行程倉促，實在無法同行。前晚我已跟兩個孩子備了幾次案，兩人都是點點頭，像個成年人的口吻說：「知道了，明天會見不到爸爸。」

兩個孩子起床時，我已望著窗外那不斷流去的風景，列車進進出出隧道，跨過大橋，飛過彎曲秀麗的水道，水田的池塘像一面面大鏡子，藍天倒影到水中，像化了一個淡妝，特別眉清目秀。我和孩子便像一對平行線，看著時間，想著他們在做些什麼。

我只道有他們媽媽相伴，大概不會出什麼問題。誰知到了晚上，席間忽地傳來內子的語音短訊，我好奇一按，卻原來是小妹。她第一句便問：「爸爸，你何時回來啊！」然後細聲說：「掛住你(想念你)。」接著又孩子氣的說：「我送份禮物給你。」

那場婚禮歌舞目不暇給，場面出奇盛大，有點像電視台播映的歌唱節目。我於是不停拍短片，傳語音訊息，馬上變成一個記者，全程跟兩個孩子報導婚禮情況。我以為這些影片會令他們大開眼界，雀躍不已，誰知後來小妹的聲音像浸過了水，全都變了，她問我可否早點回來。原來她已哭過了好幾回，內子怎麼安慰都沒用。

是否同樣想念天上的父？
我聽著她楚楚可憐的聲音，也是酸溜溜的。我知她平日最愛小食，忙拍心口安慰她，什麼最美味的東西，保證她津津有味，可惜她現在只要爸爸，送什麼說什麼都不管用。如果真有《多啦A夢》動畫裡那道時空門，我多想馬上開門摟著她。聽內子說，小妹整晚哭了六次，最後是哭著睡去。

那晚臨睡前，我想著明天買什麼美食回家逗小妹，心裡感謝天父賜予這三個寶寶。望著窗外平靜的夜色，我忽地想到平日諸事忙碌，太多事情縈繞心頭，倒是很少坐上天父的船。如果我每晚也坐在船上，會否像小妹那樣不見一天已那麼想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