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安東尼來說,所有人的臉都在改變,空間也在改變,只有那位照顧他的女兒的臉,從未變過。由始至終,大女兒的付出與他對大女兒的愛,讓已經幾近崩解的世界,有了這條又細卻又堅韌的連結。
◎徐硯美
「時空」這兩個字,是由「時間」與「空間」兩個元素組成的。大多數我們對於「時間」的認知,都是透過手機裡的時間顯示、手錶、時鐘、各種「曆」,甚至是一些日常規律的活動,例如:週六或週日要去教會聚會,週間某天需要參加小組、團契等;而我們對於「空間」的認知,都是靠視覺、聽覺與觸覺等感官,去感受顏色、溫度、壓迫還是廣闊。
我們活在一個主觀的認知中
我們有個很大的迷思或是錯誤的想法,就是上述這些「認知」是由我們「控制」的,或說是「不變」的,「五分鐘就是時鐘上的五分鐘,怎麼可能改變呢?」
但試想一個狀況,我們跟一位心儀對象共處時,那樣的五分鐘,相較於我們跟陌生人一起相處的五分鐘,會是同樣的「感受」嗎?所以,我們仰賴的「認知」它確實存在,可是進入到我們的「感受」,也就是我們常常說的「我覺得」的時候,那會是同一件事嗎?
再舉一例,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走到另一個孩子的房間,看著整間都是好玩的玩具時,這個小孩居然會把原來房間的小主人拒之於門外,跟他說:「這是我的房間!」或是將大賣場玩具區的娃娃,直接抱在懷裡,就像是已經擁有了一樣。
其實不只是兒童,大多時候,我們是被自己的「感受」帶著走的,想想我們憤怒或孤單的時候,與開心的時候,看出去的世界是一樣的嗎?作家王爾德說過:「我們過得好的時候,不一定快樂,但我們快樂的時候,一定覺得自己過得好。」因此,我們所謂的客觀,都是非常主觀的,我們看出去的世界,跟別人看出去的世界的長相,我們所感受的「時(間)」與「空(間)」與他人可以是完全不同的。
從失智父親的眼睛看世界
電影《父親》是改編自法國劇作家弗洛里安澤勒的同名舞台劇劇本,並且由這位編劇親自擔綱導演,請來年逾八十的金獎男星安東尼‧霍普金斯擔當男主角安東尼,與近幾年獲獎無數、以電視劇《王冠》伊莉莎白二世一角家喻戶曉的奧莉維亞‧柯爾曼飾演安東尼的女兒。
《父親》的故事若以線性敘述非常的簡單,描述安東尼是一位失智症患者,他的女兒是他唯一的親人,也負起照顧他的責任。心力交瘁的女兒嘗試要請看護來照顧安東尼,卻連續好幾位看護被他罹病之後的多疑、喜怒無常給驅逐。最終,女兒不得不開始考慮將安東尼送往醫療機構,由專業人士照顧。
這聽起來再平常不過的故事,導演卻透過安東尼的主觀視角,讓一切變得無比複雜和懸疑,因為,他讓我們與安東尼一起,失去了對時間的規律感受。白天起床,一下子就跳到了晚餐,上週與這週,回憶與現實,全都混在了一起,連同對人的認知,都一起混淆了。
這種感受,不僅讓電影中的安東尼覺得恐懼,因為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生病」,只是覺得為什麼這個世界變得如此難以理解,因此他的憤怒一方面建立在生理上大腦的病變,一方面建立在各種認知錯亂帶來的恐懼之中。
只有女兒的臉是沒變的
當故事不斷地進行,觀眾幾乎是與安東尼一起陷入了現實混亂的迷霧之中。飾演女婿的演員有兩位不斷地更換,新來應聘的看護,時而被安東尼認為是自己已經因意外過世的二女兒(但他始終認為二女兒還在世),以至於突然對其產生好感,時而又變成一個陌生人。
另一方面,他對空間的認知也不斷地變化,從自己居住的公寓,到女兒的公寓,再到醫療單位的房間;牆壁上又沒有掛著二女兒所畫的畫,椅子的位置改變等等。透過電影的剪輯,觀眾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到底是安東尼的認知,還是這真的是女兒女婿的一種「棄養進行曲」。
但是,導演還是給予了一條很清晰的「救命線」,就是所有人的臉都在改變,空間也在改變,只有那位照顧安東尼的大女兒的臉,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可以忘記或者搞混任何人,但是,由始至終,大女兒的付出與他對大女兒的愛,讓已經幾近崩解的世界,有了這條又細卻又堅韌的連結。
以致電影裡有一段頗令人動容的時刻,是在大女兒心力交瘁之時,安東尼突然一個轉身,對她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那一句話的萬鈞之力,好像足以讓分崩離析的現實世界,突然間有一道晨曦灑下。
如今長存的有信有望有愛
我的外曾祖母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天早上四點鐘起床,在床邊為家中每一位成員禱告,無論信主還是不信,她都將他們放在禱告之中;週日一早,她總催促著孫子輩的我們早點起床去做禮拜。她八十歲出頭時,能使用的言語已經不多,但口中仍常常用台語大聲說著「感謝主」、「謳咾主」、「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及至她幾次中風臥病在床,在她完全失去意識之前,這些話像是刻在心版上一樣,支撐著她,最重要的是,支撐著全家人成為信仰的典範。
年老、疾病確實是人難以與之對抗的無常,正因如此,保羅在哥林多前書十三章13節告訴我們:「如今長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也就是說,基督信仰在我們生命中真正的價值,不僅是日常那些規律的、如常的時刻,而是即使現實崩塌,痛苦臨到,它在我們生命之中,依舊成為強大無比的力量,將我們緊緊抓牢──就如同安東尼怎樣也不會忘記大女兒的臉一樣。
我們如何用信仰陪伴年老、疾病的人,也成為能用信仰無畏地走向年老與疾病,更重要的是,看見在信仰中面對年老、疾病的人,在他們離去之後,拾起他們的對上帝的信心、盼望與愛,加倍堅定地繼續往下走。
編按:電影《父親》為保護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