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香港乃是彈丸之地，寸金寸土，住屋狹窄，市井小民恰似麻雀般，關在小小的鳥籠過日子。守寡多年的家母卻是鳥籠關不住的老麻雀，終日往外飛。

母親活潑好動，個子小小，中氣十足；開心時笑得咯咯響，嘮叨如放出長串鞭炮，生氣罵人更厲害，恰似對準樹上十隻麻雀開槍般，爆出驚人槍鳴。

不過，人人了解她的烈性，外剛內柔，雷暴過後很快晴空萬里，繼續毫無保留地為別人付出。大家都對她包容備至，麻雀未因槍聲而嚇跑飛走，十隻依然健在樹上，改寫了這道傳統智力題的答案。

天國耆兵  人老心不老
家父過世時，母親曾消沈過一陣子，後來到教會歸信耶穌，參加了香港基督教禧福協會專為中老年人而設的「天國耆兵門訓課程」，從基要真理班、領袖訓練課、靈命復興到服事裝備，幾年內完成全套訓練，還遠赴菲律賓短宣向貧區居民傳福音。畢業時一身醒目的學士袍，向人宣示她「人老心不老」。我真感激協會的用心，讓老麻雀找到終極的歸屬，身心靈都一天新似一天，飛得更高、更遠！

母親信主後愈益健朗豪爽；天濛濛亮，她這早起的麻雀已關不住，到附近公園打太極拳，而且四面八方招來大片雀群，跟著她慢吞吞地剖開一個大西瓜，一半分給左、一半分給右。久而久之，母親桃李滿公園，有一批徒弟，得意得很！

昔日在台唸大學，體育是必修課。大三下學期我選了太極拳中班。學舞的我，跟著大家比手畫腳，就是比不出那種慢和沉，教練見我搞些「太極芭蕾」又好氣又好笑，只給我合格過關。看見母親全神貫注、有模有樣地打拳，我連當她的小桃子和酸李子也望塵莫及！算了吧，別「切西瓜」了。



老麻雀寶刀未老
家妹比我早婚，婚後與公婆同住。妹夫來自一個信奉基督的大家庭，他是老么，上面有十個哥哥姊姊。當妹妹的公公過世，她的婆婆選擇繼續跟他們住在一起。大家尊稱她「嫲嫲」，比家母大十多歲，同樣是鳥籠關不住的老麻雀，教會、街市、商場、茶樓、眾兒女的家，天天都有她的蹤跡。

嫲嫲老當益壯，待人得體。當年家父驟逝，嫲嫲全程照顧妹妹剛生的女嬰，讓她安心處理後事。安息禮拜上，妹夫的兄姊們浩浩蕩蕩贈來花圈花籃，是嫲嫲傳授給子女的人情之理。我和妹弟招呼親友間，忽見跟母親般矮小的嫲嫲，抱著家妹胖胖的女娃出現；她神清氣爽，安慰我們：「親家老爺上天堂去，以後一家人在天上相聚了。」悲慟中的家母聽得連連點頭。

我無法忘懷嫲嫲的身影，七十幾歲的阿婆手抱胖孫，搭巴士、轉地鐵前後一小時來到殯儀館，照顧Baby寶刀未老，不會手忙腳亂；她個性豁達寬厚，心裡裝不住放不下、過不去的事，自言是「百無禁忌」的老太婆，兒女媳婦女婿都對她敬重萬分！

弟弟婚後，小兩口與家母同住稍大的鳥籠。受嫲嫲影響，母親變成討人喜愛的婆婆，跟弟媳相處融洽，經常三人行一起外出用餐、逛街。旅居英國的我經常去電關懷未見過面的弟媳，特別問起跟母親的相處，她都溫柔地說：「很好，大家處得很愉快。」

漸漸地，家母與嫲嫲互動往來頻繁，成了好朋友，時常邀約一起飲茶、看粵劇，種種話題滔滔不絕交匯成河。「媽媽婆婆經」總有牢騷之言，家母怪弟弟不生小孩，嫲嫲也碎碎念著各類大小事。幸而，她們都信耶穌，每週到教會聽講道，明白上帝的心意是要信徒改變自己而非別人；兩位老麻雀就相互提醒，要「學習包容，做個可愛的老人」。



心是關不住的
老人的笑聲是上帝賜給兒女們極貴重的禮物。每回聽見家母與嫲嫲聊得興致勃然，天真開懷地捧腹大笑，使我欣慰不已。陪香港走過幾番風雨，嘗過貧苦艱辛，從小鳥籠搬到大鳥籠，兩位老麻雀從未關在悲情裡，依然海闊天空飛翔。直到年過九十的嫲嫲行動不便，只能待在鳥籠裡生活，母親就經常飛到她的大鳥籠，與她作伴。我跟妹妹越洋視訊，耳邊傳來老麻雀吱吱喳喳的響聲，高興的真想立刻變成麻雀，飛回香港與兩老在一起。

「不要關住，多出去運動。」我的麻雀老媽在視訊另端叫得很響亮。焉知我甚愛當「籠中鳥」，規律的日常、單純的生活、平靜的心湖，讓我的靈魂飛往天外之天，時刻靠近天父。

世界再大，不也是個巨型的鳥籠？終日困在俗世的思慮與喧囂中，服在虛空之下，有誰未曾叫苦連天過，想掙脫枷鎖、從鳥籠裡飛出去呢？

幸好，人的心靈是關不住的。因著耶穌捨命於十架、為世人償還了罪債，祂握有鑰匙，可以打開生命的牢籠，讓我們鬆綁、放下重擔、脫去罪的纏累，滿懷殷盼地盛載喜樂和活力，自由自在往更豐盛的黃金年華振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