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謝偉士（建築師）

我們已經習慣切割時間，週曆本子畫好每半小時一條橫線，預定的行程總有開始有結束，有先後順序。譬如早上11:00協調會在B03會議室舉行，但12:00午餐前必須結束。

我們也習慣切割空間，你一定曾聽過人們討論房子裡格局好不好、動線好不好。因為大房子，總會隔成不同的區域、不同的房間，再用走道連廊銜接，這些讓使用者穿梭的路徑，就是「動線」。

如果時間不中斷、空間不切割呢？對學習和研究有什麼影響嗎？瑞士聯邦理工學院勞力士學習中心的關鍵就在這裡，SANAA建築師事務所設計的勞力士學習中心，提供一個沒有中斷的環境，沒有既定的走廊，同學的思考或是辯論，可以從書桌一路延續到餐廳，途中有山有谷，有不同的資訊與學習媒介，隨時歡迎新刺激滲透進來。

煩老奶奶建築師之手
學習中心的設計來自一位老奶奶建築師妹島和世，她與西澤立衛共同組成SANAA事務所，然而妹島和世小時候根本沒想過以此為業，她的願望是成為一位老奶奶，她羨慕老奶奶的輕鬆自在，坐著搖椅享受著陽光，暖風徐徐吹拂，安靜慈祥。

如果追問妹島設計理念，總是敗興而歸，很難得到酷炫的理論或奇想，只是一些合理的使用、呼應環境、回到建築本質…。為了處理這些基本的問題，SANAA辦公室的圖紙文件與模型已經堆積如山，睡眠這件事可以在辦公室的任何角落解決，但她們完成的作品，卻能維持一種日本的潔淨感，光線滿溢的方式湧出建築物，布局輕巧冷靜，構造細膩純粹。但這又是我的說法，因為SANAA並不認為自己走什麼日本風格或東方美學路線。

設計松菸文創與台中歌劇院的日本建築師伊東豐雄，描述SANAA的作品有如「圖示建築」，就好像鉛筆畫的單線圖，還沒來得及安排柱子牆壁，就已經把房子蓋完了。也許就是這股坦率直接的呈現，讓主導現代主義的西方建築界著迷，譽為東方詩意的場景。

皺巴巴的飄浮魔毯
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的資源豐富，單是洛桑分校就有50萬冊藏書，可追溯到16世紀，包含伽利略與牛頓的珍貴文獻，加上數十萬筆線上期刊與電子書，到底用什麼樣的空間能裝下它們？顯然已經超越了傳統的圖書館，更不是多擺幾台電腦可以解決。

理工學院的校長帕特里克認為，致力於科技就是致力於人類社會的進步，而這裡打破傳統學術的分界，讓數學家、工程師、神經學家…等等不同領域一起努力，並邀請民眾進入參與。於是勞力士學習中心這張600坪皺巴巴的魔毯，包含了辦公室、圖書館、演講廳、餐廳、銀行、書店、停車場等多樣複合的功能，開館時間從早上7點到午夜12點，隨時歡迎各路豪傑加入。

勞力士精密的鐘錶技藝，也深植在這樣的環境裡，當著眼於藝術與精準的工藝傳承時，地板卻神蹟般地煽動著，讓這間房子從地表剝離，似乎在房子與地表間夾著一層浮動的空氣。

飛越一座操場
讓地板起伏就算了，漂浮懸空的難度簡直折磨人，更何況是圖書館這類載重極高的房子，但地板舉起之後，戶外往來的人可以自由穿越，大大小小的天井讓裡外保持互動，學習與用餐環境也可以延伸，一舉數得。遠看是一塊方毯，走近使用卻感覺這棟房子沒有邊界，空間感令人驚奇。

地板起伏最長的一處跨了90公尺，差不多飛越一座小學操場。這樣的地板必須採用巨型鋼筋，畢竟除了房子裡的家具圖書、走動的人，還得考慮風力與雪的重量，所以混凝土地板加厚達30至60公分，是住家樓板4倍厚。

「半球形圓頂結構」靠1458塊雷射切割的模板成形，每塊尺寸都不同，澆築大拱殼的混凝土時，甚至連續澆48小時不間斷，而且安裝了自動灑水器，均勻地幫地板保濕，使這超大面積的混凝土穩定固結。由於漂浮魔毯本身就非常重，模板支撐用了幾千只千斤頂，當拆除模板時，最高處的地板下沉4公分，在預期計算內。

阿爾卑斯山脈的城鎮，街道多是起伏蜿蜒，在外頭走久了，腳掌翻轉得厲害，小腿也吃不消。沒想到進了這房子，竟然無風起浪，平地生波。但很明顯瑞士人對坡度的容許度很大，街道起伏得厲害，地鐵電車的攀山本領更是驚奇，也許這裡的輪椅族都是越野障礙賽的好手？妹島和世可能這麼認為，但學校不這麼想，無論坡度起伏如何，至少有一條6度以下的無障礙坡道，實在擺不下坡道，也必須有昇降平台。這就是瑞士的執著，但我猜的也沒錯，6度的斜坡比台灣法規容許的1/12還要陡。

14個天井的瑞士乳酪
雖然房子相當大，長166.5公尺，寬121.5公尺，但中間挖了14個天井，白天自然光蔓延進室內，晚上室內照明溢出戶外。天井形狀各異，由不同的橢圓組成，所以大夥兒也稱他瑞士乳酪，富有阿爾卑斯山的民俗風味。

橢圓天井構想，像細胞可以複製或自由的游移，使用起來輕鬆自在。圍繞天井的是2公分厚的膠合節能玻璃，依據不同方位，安裝不同的外遮陽系統，既充滿光線，飽覽美景，又可以適應夏暖冬寒的-8度到21度的溫差，絕不辜負瑞士「世界公園」的美名。

挖了14個天井的學習中心，其實是個柔韌的房子，不管地板、窗戶還是屋頂，留有足夠的彈性空間。特別是每樘門窗設計，必須讓房子扭動的時候，確保玻璃不會被擠破。

細柱子的秘密
瘦如吸管的柱子也是這間房子的一大賣點。天花板維持3.4公尺的高度與地板平行起伏，為了減輕屋頂的重量，空調供暖在地面處理，窗戶與屋頂設有通風口，如此可以將屋頂內的設備減到最少。但即使如此，12.7公分直徑的柱子還是窄得不成比例，原來所有的窗框也是柱子，只是控制在7公分的寬度緊密排列，白柱子與窗框站在鼠灰色的地毯上，視覺上幾乎消失。

瘦弱的柱子孤單地在空蕩的斜坡，靠的是屋頂裡細密的木樑與X形薄桁架。木樑曲線彎折加工容易，屋頂板可以鋪得平滑柔順，薄薄的鋼桁架則是把所有的細柱子抓在一起，將上方的重量平均傳遞到地板。整個屋頂的厚度不超過20公分，裡面有樑、有桁架，還有防水保溫層、消防偵測與安全監控，視覺上越是乾淨簡單的做法，越是得絞盡腦汁。

先迷失方向再找地方
照顧7千名學生與4千名研究員的學習中心，已取得超低能耗的MINERGIE認證，不為廣告口號，而是每一分秒都在追蹤，例如就近的湖水降溫系統，或廢模板搗碎成為熱源燃料等作法，絕對是座活的綠建築。

我唯一的困難，就是沒法融入這讓人迷失方向的房子，有時候找不到出入口，即使勉強進了房子又感到恐慌，空曠而不見走道。但學校認為這對學習很有益處，必須放下既有的習慣，除掉制式的行為與思考，將有全新的開始。

洛桑有歐洲核子研究中心，有頂尖的管理學院，也有最扎實的技工訓練，就跟這間房子一樣。各學門自由交流互動，要學生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也許是斜坡、階梯，或是安靜的玻璃泡泡房。讓生活有更大的容許度，更連貫的機會，像進入遊樂場，沒有規定的步驟。

下午，遇到幾位日內瓦建築師，專程到洛桑參觀勞力士學習中心，他們認為洛桑的建築成就超越日內瓦，SANAA的設計只是建議如何使用，而不是制定空間的使用規則。

DATA
瑞士聯邦理工學院洛桑分校勞力士學習中心
建築師 　   SANAA妹島和世+西澤立衛
基地面積　88,000㎡
建物尺寸　166.5m x 121.5m
占地面積　20,200㎡
總樓地板面積　37,000㎡
完工 　2010年
造價 　新臺幣35億
地址　 Route des Noyerettes , 1015Lausanne
網址　 http://rolexlearningcenter.epfl.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