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大多數的人羨慕且追求站在人生舞台的聚光燈下,期待自己可以成為團體中的「圓心」。成功,似乎就像是一個人生的熱門景點,每個人都從自己的自卑與不足出發,帶著米蘭昆德拉所說的「生活在他方」的精神,在歲月之中,不斷前行,把成功視作永遠的「他方」,在那裡才有著「生活」一樣,我們得到「彼」一遊,才不枉此生。
有另一種成功叫日復一日
我們對成功的想像大多像是一場盛大、絢爛的煙火秀,但是,假如仔細去看那些我們所羨慕的成功例子,絕大多數都有幾種特質:一,找到生命的熱情、二,放下與熱情無關的事物、三,耐得住重複的日子、四,耐得住寂寞與孤獨,最終,這樣的人,不是把生活活成一場煙火秀,在很長的時間裡,他可能只是把自己活成一盞微不足道的油燈,而我們所看見的「煙火」,不過就是他點燃的,身邊許許多多的人的生命。
當一個人讓許多人的生命綻放精彩時,我們看見了他的「成功」,但他自己呢?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做著他所愛之事,甚至他連會點著誰的生命,都不去預設,旁若無人卻又啟發眾人。
小鎮裡的港口咖啡廳
《暖心龍蝦湯》(Lobster Soup)是相對少見的冰島電影,它以類紀錄片的方式拍攝,記錄一個位於冰島較罕為人知的東南隅港口城鎮格林達維克(Grindavik),這個城鎮與冰島較廣為人知的觀光勝地雷克雅維克(Reykjavik)不同,格林達維克全鎮不過兩千多人,家家戶戶大多以捕魚為業,鄰里之間相互認識,關係緊密。
半個世紀前,克里斯汀與哥哥在港口開了一間咖啡店──「碼頭咖啡」。兩個人原本都是餐飲、咖啡的外行,但是很單純地想要給當地的人們一個「聚集」與「休憩」的地方,於是,不僅開了這間咖啡店,還為人們烹調了冰島的名菜「龍蝦湯」。
原本每週五供應的龍蝦湯,溫暖、濃郁、香醇,在窗外呼嘯著寒風與飛雪時,湯匙與磁碗的輕碰之聲,飲湯時發出的呼嚕聲,以及吞嚥時一口暖氣從胸臆舒緩的聲音,讓這碗龍蝦湯大受歡迎,於是成為每天都要供應的餐品。
半個世紀過去,在電影拍攝時,城鎮裡的人們大多走入中年,甚至是老年。他們飽經風霜,也看盡世事的變化,走入這間咖啡店,他們更像是回家,遇見的每個人,更像是家人。簡單的早餐、咖啡與龍蝦湯,成為當地人們日常的呼吸。
分享生命故事的空間
電影圍繞著數個愛喝咖啡的老漁夫,在他們已經被鬢角斑白、垂垂老矣的樣子統一之前,他們是拳擊手、獵人、詩人……他們有著各自的熱愛,碼頭咖啡就是一個讓他們重返熱愛之地。
一個八十三歲的老拳擊手阿斯克爾,大多時候都窩坐在咖啡店的長凳上,直到有一個來自佛羅里達州的家庭來觀光,看見牆上的照片,知道了阿斯克爾的故事。要離開時,來自加州的男子要求與阿斯克爾合照,他一瞬之間好像年輕了五十歲,擺出了年輕的時候拳擊手的姿勢,這讓美國人高興地說「他是一個真正的拳擊手」;在那之後,阿斯克爾又變回了一個老人,並且再也沒有年輕過。
電影就是這樣隨著一桌人談論一個人,娓娓道來,一個一個老人的生命故事彷彿他們「坐」在這個咖啡店中,就像一部正在放映的電影一樣。兩個老漁夫同坐,作為詩人的那位,詩句從他的口中說出,另一位在一旁喝著咖啡諦聽,詩人的話聲剛落,他便放下咖啡,與之應和。
在「碼頭咖啡」之中,有餐飲,有故事,也有著許多的文化活動,人們來到這裡,看見最難得的景象是,沒有觀光客的照相機,也沒有城市人的手機,人跟人的眼神是相互凝視的。即使轉頭的那刻,不是因為手機有個震動,需要去檢視那些頻密傳來的社群網站、購物網站的訊息,而是因為落地窗的外面,久陰的天空,破出了一道灑向海面的金光,又或者是因為幾隻海鷗閒適地在空中翱翔。
那裡沒有激情的歡唱,也沒有高聲的闊論,年老的生命在那裡不只是追逝與哀悼,而是充滿生命經歷的彼此分享,就像擘餅、分杯那樣。
角落最稀缺的暖光
對我來說,「碼頭咖啡」的存在,像是一間教會多過像是一間咖啡店。人們走進這個空間,不是在喝冠軍等級的咖啡豆,也不真的是在追求多美味的龍蝦湯,人們追求的是一種「溫度」,一種無論何時走入都有的「恆溫」;它不過度溫暖,也不會無法取暖,更重要的是,它在半個世紀中,人們來來往往,聚散離分,它承載,也陪伴。
電影從開頭就預告了「碼頭咖啡」的歇業,老闆兄弟坐著緬懷從咖啡店一開始的微小想法,卻成為了許許多多的人,在冰島最暖的一個角落。他們的緬懷雖有唏噓卻不會太過感傷,我想是因為在那裡,每一次的分享都是出自真心,因為除了真誠,他們彼此找不到交流的第二個動機。
我想起許多早期傳教士開闢的小教會,想起許多至今在偏鄉為上帝堅守的小教會,那不是許多人認為的「成功」,但是,他們在角落裡點起最稀缺的暖光,許許多多的生命在那裡被點燃。即使有些建築物已經不在了,但是「教會」卻被建立在人的心裡,無論他們去到哪裡,這種曾經被上帝的愛與溫暖觸碰的感受,永遠記得。
或許,無關乎建築物的大小,市中心還是偏鄉,人數的多寡,物質的豐盛還是缺乏,那碗「龍蝦湯」,是給寒冬之中的人們一份最平凡卻最真摯的心意,而真正要被點起暖光的,是人心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