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從出社會到現在,我一直是以文字工作為主業,從記者、編輯到現在的自由撰稿人以及戲劇顧問,大概從學生時期開始,寫網誌、寫部落格,養成的習慣就是每一天都有文字的產出。這幾年的產出量變得更大,經常得一天在電腦前,敲打鍵盤破萬字。
太太在年初收到了新書的邀約,這是她的第一本書,平常從事語言表達教育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按著紀律寫作」時,困難與成就同步發生的矛盾感。
我們兩人經常在工作室裡、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的螢幕,看著不斷閃爍的游標,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出來,然後,當我的鍵盤聲吵到她時,她會轉過頭來跟我說:「你怎麼有這麼多話要說呀?」意思是,寫了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的字,怎麼還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呢?
一直想才能一直寫
我總會回頭反問她:「你教了這麼長時間的課,也沒覺得把自己會的都教完了呀?」「因為遇到的人不同,所以從他們身上就會得到不同的東西呀!」她是這樣回答的。
我想這就是「教學相長」的概念,只是,我遇到的不是「人」,是文學、戲劇與電影。而更進一步的是,或許我已經習慣了,即使不是有一個需要我去書寫的對象,我最常寫的,反而是自己腦子裡一直打結的想法。
透過書寫,我想一點一點地把它給鬆開,一次不行,就第二次。反覆書寫的過程中,我發現根本不會有全部鬆開的時候,起碼現在不會;但是,倘若不能經常把生活中乃至生命裡打上的結鬆開時,它會越來越難解,越來越讓自己看不懂。到最後,我們經常莫名地有些情緒,莫名的原因在於,都已經不知道它是哪一件事情觸發的。
所以,每個人解結的方式不一樣,恰好我解結的方式就是書寫,以致我根本停不下來。它不是依賴靈感,不是依賴事件,它反而依賴的是從學生時期到現在,一直不停止書寫的紀律。
我在許多文字工作者中還算是資淺的,但回到創作的源頭,聖經《創世記》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話,想跟同樣作為創作者的夥伴們分享,那就是「上帝看著是好的(and God saw that it was good.)」
這句話在整本聖經的第一章出現了六次,包含最後一次,「祂看著一切所造的甚好(God saw everything which he had made and it was very good.)」如果我們堅信自己是按著上帝的形像被創造的,那麼我們會發現,倘若我們也想要「創作」時,第一件事就是──看一切所造的甚好。
小編劇接到大製作
日劇《寫不出來?編劇吉丸圭佑的無情節生活》故事敘述一位立志要當編劇的吉丸圭佑(生田斗真 飾),卻在投了無數的履歷、在業界載浮載沉好幾年之後,只寫了幾集在冷門時段播出的電視劇。
他的妻子奈美(吉瀨美智子 飾)卻是作品常常攻上排行榜的暢銷小說作家。妻子高額的版稅讓家裡的經濟優渥,得以在東京市區內買下一整棟小別墅,於是,圭佑便在半放棄的狀態下,變成了一位精通烹飪的「家庭煮夫」。
經常羨慕著奈美的圭佑,突然一個機會從天上掉下來!電視台要拍一部在熱門時段播出的連續劇,主角是當紅的男星八神隼人(岡田將生 飾),但因為所有大牌編劇都撥不出時間寫劇本,所以製作方就找上了圭佑,想讓他先來救火,寫個一兩集看看。
圭佑要面對的是甚麼想法都沒有的製作人,對編劇、選角下指導棋的大頭症明星,和一個又一個不合理的截稿時間。一瞬間,他被夾在期待已久的機會,以及覺得自己能力不足無法勝任的自卑之中,但眼前要解決的問題,已經排山倒海而來,讓他無暇去想。
自我控訴的幻覺
巨大的壓力之下,圭佑開始出現幻覺。在幻覺之中,有個長相非常醜惡的「光禿男」會不斷地出現,控訴圭佑,恐嚇他、打擊他。其實,這個角色,就是圭佑長期以來的自卑情結。
從阿德勒心理學來說,自卑的必然性,是源自於人進入社會化之後與他人之間的比較。而圭佑最大的比較對象,就是自己的妻子奈美,另一方面,他也會在意在家中孩子是如何看他的。這些自卑情結,都不是在這次機會來臨時才發生的,而是在他過往的日常生活當中不斷壓抑,不願意去面對;以至於擔任編劇的機會成了觸發點,讓這些壓抑潰堤,成了他現實之中,自己跟自己角力的精神狀態。
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圭佑一邊熬夜寫稿,趕著電視台拋出的截稿日期,抽了空就去看一位「非常規治療」的心理諮商師。隨著一集又一集的劇本定稿,跌跌撞撞地,一集一集的電視劇拍攝完成上映;每一次,圭佑的岳父岳母,還有奈美帶著兩個孩子,全家人一起守在電視前把整集電視劇看完,這些過程,都讓圭佑的自卑情結一點一點地退去。
其實他真正走過的,不是一條「創作之路」,而是從自卑到超越的艱難旅程;這不是講述一個男人在現實中變成了「大編劇」的成功故事,而是一個男人如何在恐懼中慢慢地找回面對現實的能力的故事。
擁抱不完美的部分
所以,創作到底幫了圭佑甚麼?幫他找回在家中的地位嗎?幫他完成當編劇的夢想嗎?在我看來以上皆非。它真正幫圭佑找到的,是「看一切所造的甚好」的能力。
不從比較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在家中的定位,也不從比較的眼光看待自己過去寫的作品,更不從比較的眼光,去看待自己跟妻子的創作之間暢銷度的差異。創作,最開始的一顆初心,就是在把完美與不完美的二元對立拿掉,以至於「有白天,有晚上」、「有光,有暗」,有快樂也有悲傷;有自己充滿自信的部分,也有自己最自卑的部分。
圭佑不是把那個「光禿男」給抹煞掉了,反而,他成為創作很好的動力,他更能從劇情當中去表現主角的不完美,而是這樣的不完美,去喚起觀眾對於自我的接納,從而有了廣大的共鳴。
最後我想說的是,「寫不出來」聽起來像是所有創作者的噩夢,但是,當我們用上帝創造世界的眼光來看待創作瓶頸這件事時,這個當下,瓶頸又變成了一個很珍貴的經驗與故事的開始了。
編按:《寫不出來?編劇吉丸圭佑的無情節生活》適合13歲以上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