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麗
筆者是父母在非婚姻關係下誕生的小孩。母親遭到丈夫家暴而逃家，留下五個孩子，獨自到偏遠地區做工討生活。後來，她遇到一起在工地工作的我父親，日久生情而外遇，在沒有婚姻關係的情況，生下了我。
由於母親的丈夫透過親友放話要她回家，不然被他找到，必是暴力相向；因此母親生下我之後，一方面畏懼丈夫找上門，二方面也掛心五個孩子，常想是否要回去跟丈夫與孩子團聚。
母親屢遭家暴 逃亡另組家庭
無奈我從出生後就經常生病甚至住院，母親雖曾丟下我，但總是不忍心的回來照顧生病的我，一直不敢真的放下我。轉眼我的弟弟誕生，我也上了小學，母親也看破了這回家之路，就叫我父親到墳墓山工作，在山邊蓋間違章建築，打算逃避丈夫與孩子的追尋，長期與我們父子一家四人共組家庭。
直到我就讀高中，我母親的大女兒才找上門，不久也透過大姊告知母親的丈夫已經病故，母親終於結束逃亡十八年的日子，可以放心的生活。
母親說她之所以會嫁給充滿暴力的前夫，是因為出生時被說是「八字剋母」，因此被外婆送給外地的人家當養女，不敢跟她靠近。這對養父母有個親生女兒，相形之下，我母親就像是家中的童工，受到很大的差別待遇，因此早早透過婚姻離開養父母的家。
結婚後既要養育五名子女，還要賺錢養家，母親與前夫關係極差，經常口角，每次爭吵完便承受丈夫的暴力。據說，外婆終於忍不住女兒受暴力虐待，偷偷接待逃家的我母親，並給她一筆錢逃亡。
從母親被送到養父母家，嫁給前夫過著辛苦的婚姻生活，到逃亡自力更生、遇見我父親並生下我……，這段約卅五年的經歷，母親說起自己的故事就是悲傷與憤怒，以致於她的性情常常起伏很大，實在不好相處。
母親性情不穩 責打情緒勒索
從小，我在這樣性情不穩定的母親養育下，承受責備與責打都習以為常。母親打我都很有技巧，隱藏在衣服裡不會被發現；但有時候，身上的傷痕些許外露，老師問起，我都會說是自己不夠乖，不敢埋怨母親，所以也沒有師長關注到我被家暴的問題。
除了肢體承受暴力，母親的情緒勒索與言語暴力，更是讓我痛苦萬分。所幸因為每天要上學，加上還有個差六歲的小弟弟分散母親的注意力，所以日子還算過得去。
然而到我讀國中，弟弟開始會亂跑到處玩，母親就開始常跟父親爭吵，也常挑剔我的錯誤；不顧我已經是個青少年，經常在鄰里眾人前羞辱或責打我。羞憤不平的我，偶爾頂嘴爭理，結果下場更慘，母親可以一整年把我當空氣、忽略我的存在。
我最氣的是，明明她用不堪的言語辱罵責打我，長期不跟我說話，一旦有些知識水平較高的鄰居或親友，在她面前稱讚我品學兼優，她又會在大家面前說，為了讓我讀好書，自己做出很大的犧牲貢獻。於是，從我大學開始會打工賺錢起，就把所賺的錢給母親，努力討好她並封她的口，想讓她找不出任何理由責備我。
賺錢討好母親 卻發現她病了
我的努力果真有效，開始有鄰居看到我的孝順，從原本跟著母親一起責備我，開始轉而同情我。我母親漸居弱勢，於是我更加孝順她、討好她，讓她完全無法挑出我的毛病。
然而有一天，母親病了，她經常跑醫院急診，可是檢查不出甚麼疾病。接著，父親因為過度操勞也開始生病，而且是重大疾病，我常常奔波於學校、打工與大醫院之間，幾乎崩潰快要無法完成學業。
母親還會在我照顧生病的父親時吃醋抱怨，甚至在親友面前造謠傷害我，直到我開始接觸心理學課程，漸漸明白母親的問題不是身體疾病，而是心理異常，於是我轉而帶她求助精神科，不過她都拒絕吃藥，病情越來越嚴重。
不是冤親債主 終能正視母親
母親的傷害讓我從童年就很痛苦，所以我對宗教信仰很好奇，先後追求過民間信仰、佛教與一貫道。佛教的輪迴觀，一度讓我甘心度過痛苦的高中生活，認定是自己上輩子造的孽，這輩子要努力孝順母親「償債」。然而這種孝順只是行為上的，內心其實很怨恨母親，完全無法正眼看母親一眼，深怕我的恨從靈魂之窗透出來。
後來我結婚了，也開始對輪迴觀產生疑問，認識到耶穌已為我洗清所有的罪孽。基督信仰告訴我們，「人要離開父母，與配偶結合，二人成為一體」，我放下以往討好母親的表面孝順行為，開始上教會、花較多心思經營自己的婚姻家庭。然而，娘家母親還是困擾著我，於是我藉著懷孕的理由逃避她，很怕與她親近。
在我信主後的一夜，我因為有孕在身，睡得很不舒服。凌晨睡著後，就像從小到大一樣，夢見母親罵我打我。我在夢中被母親用棍子打，想著「又來了，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結束」，夢見用手抱著頭一直挨打。
突然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已經長大了，不必一直挨打。夢裡的我恍然大悟，鼓起勇氣伸手要抓住棍棒阻止母親打我；一出手才發現，打我的母親其實是一張黑臉，就像廟裡的偶像臉孔一樣可怕。
我醒來時，內心有個清楚的聲音說：「原來，長期折磨我的不是我媽媽，是魔鬼。」
耶穌還清罪債 化解內心憤怒
我當時只是個慕道友，還沒有受洗，還沒有天使或魔鬼的概念，但這個聲音讓孕吐不適的我起身，馬上叫計程車回娘家，迫切想見媽媽。
我回到家，兩眼直直看著媽媽的臉龐，看著她的眼神，從青少年起至少有廿年沒有正視母親的臉，但那天早上我都在她身邊，看著她的臉、聽她說話，之後，我就可以很自然的去找媽媽，說聖經故事給她聽。
因為這樣的和好，後來我半夜生產，母親都跑到醫院來探望我，用她溫柔的手為我按摩腹部，之後也常來探望外孫女，還經常塞私房錢給我。即使後來因為一些事情，發現母親長期對我撒很多謊，但我一點也不在意，也不會生氣。
回憶整個寬恕母親的歷程，原以為心理學的同理可以幫助我諒解母親，但我發現即便了解她的處境，還是會有內心的憤怒；後來藉著輪迴觀念雖讓稍稍平息憤怒，但還是無法親近正視她，總覺得她是來討債的債主。
一場奇妙的夢，讓我把媽媽這個人，跟她錯待我的行為區隔開，讓我可以化解內心對母親的憤怒而去親近她，把她的行為與她個人分開。如今回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一粒麥子落地 全家信主受洗
直到後來，母親還是沒有康復，因為失智症致使她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她在我南下工作的時候尋短身亡，我好遺憾自己沒能陪伴她，好遺憾我們和好的時間那麼短暫。
然而母親就像一粒麥子落了地，在我家結出和好的果子，我的父親與家人接著都踏進教會。原本很抗拒福音的父親，一個風水師傅，竟然跟我到教會，並在進教會後三年領著兒子媳婦、孫子三代受洗。我們全家有了相同的信仰，情感與溝通大大的改善。
今年我受洗滿廿年，回想這一路走來，自己即使多麼堅強獨立，即使有著世間的學歷能力，即使做再多善事孝行，若非上帝的恩典，我完全無法寬恕母親，無法平息自己內心對出身的不平。
就如以賽亞書四十九章4節所說：「我勞碌是徒然，我盡力是虛無虛空。」感謝上帝，母親雖然無法給我愛，但「耶和華誠然以公平待我，我的賞賜在我的神那裏。」（和合本修訂版）上帝說：「婦人焉能忘記她吃奶的嬰孩，不憐憫她所生的兒子？即或有忘記的，我卻不忘記你。」（15節）
因著上帝奇妙的作為，我不只了解母親的困境，也能放下對她的憤怒。一個只想逃離母親的女兒，竟能有機會與母親和好，還有幸有個天上的父親為我做主，可以讓我倚靠，何等不可思議！願這位充滿慈愛的神，在如今的患難中，使我們滿心有愛、有信、有盼望，把握及時的機會，靠著祂幫助我們寬恕家人、與家人和好，在末世之時得以一同進入新天新地，同享永恆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