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6 基督教論壇報 / 愛家真情

《食憶》今晚,我想煮蘿蔔排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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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碗湯裡,都有她愛人如己的真情實意,一點一滴滋潤了那些枯乾飢渴的心靈。

◎滋恩

南加州這陣子秋意漸濃,早晚天涼,偶爾還會下點雨。雖說在美國住久了,胃口也被「磨練」到可以像老美一樣,早餐一碗冰牛奶泡「喜瑞兒」就解決,然而有時味蕾的記憶卻提醒自己:「冷颼颼的天氣,來碗熱湯才是王道嘛!」香噴噴的薑絲魚湯、香菇雞湯以及蘿蔔排骨湯……讓我忍不住驅車前往離家最近的超市:「今晚要來好好燉一鍋湯!」

天冷就要燉碗熱湯
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裡一排排逛著,腦海裡一頁頁翻著食譜。我東張西望到處看。啊哈,一堆白蘿蔔像小山一樣!那就來煮蘿蔔排骨湯好了!

記得剛結婚時,有一回去洋人超市買食材,居然也發現有賣白蘿蔔。只是這白蘿蔔跟平常在華人超市賣的不太一樣──一般華人超市的白蘿蔔頭尾都給削去,只剩下中間白白胖胖、切口平整的一截。這裡的白蘿蔔卻「尾巴健在」,拖著翹翹的根鬚,兩三根捆成一束地堆疊著。

我拿起其中一束,赫然發現,嘩!這白蘿蔔還附著一大把莖葉,足足有手臂長呢!這樣一把連莖帶葉的白蘿蔔分量好重,而且看起來尺寸驚人──從小在家是飯來張口,以致五穀不分,直到為人妻後才開始下廚,之前從沒想過,「真正的白蘿蔔」可以長這麼大一棵!(難怪童謠裡需要一群人「嘿呦嘿呦」拔蘿蔔!)

白蘿蔔是根莖類的蔬菜,根是埋在土裡的,當然還得加上冒出地面的枝葉才算完整嘛!只是,本來只是要吃白蘿蔔的,現在多了一大把葉子──可以吃嗎?要怎麼吃呢?

照片來源:Dom Pates/flickr/cc

旁邊一位白人老太太看我拿著這一大叢怪怪的東西(老美不常吃白蘿蔔),問我:「這是什麼?」我回答:「這是白蘿蔔(White Radish),我平常只吃它白色的根部,不曉得葉子可不可以吃呢……」

老太太好奇地拿起另一束白蘿蔔,在手上掂了掂重量,然後說了一句很有智慧的話:「嗯,我雖然沒吃過這玩意兒,不過它可是論磅賣的。不把葉子吃掉可就太浪費囉!」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這些莖葉都快跟蘿蔔一樣重了,如果就這樣扔棄真是暴殄天物啊!

上網搜尋,果然,蘿蔔葉子是可以吃的,而且還營養的很哩!蘿蔔葉子含豐富的維他命A、B1、B2與C,還有鐵質與鈣質,簡直一身是寶!我繼續往下看,原來我們平常吃的「雪裡紅」就是蘿蔔葉子做的!難怪華人超市的白蘿蔔都沒有葉子,原來是拿去醃了!

回家開始預備煮湯,原本打算使用 IP電子料理鍋Instant Pot。打開櫥櫃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取出櫃子深處的悶燒鍋。

熱情師母溫暖人心
今晚,我要用悶燒鍋煮蘿蔔排骨湯。這個悶燒鍋,是多年前教會師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那年新婚不久,師母送了這鍋子給我:「做人家妻子了,可得好好學會燉湯唷!

師母雖說是「師母」,卻也是我到美國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在外人眼中,她是「非典型」的師母:嗓門大,笑聲宏亮,講起話來比手畫腳;興之所至,肆無忌憚開懷大笑也不怕遭人白眼。有她在的地方絕無冷場。

她的熱心與熱情,總是能溫暖人的心,就像她的湯一樣。師母是煲湯好手,還記得以前我們青年團契一群大孩子,常喝師母燉的好湯。尤其是她的蘿蔔排骨湯,除了蘿蔔,還放了魚丸、老豆腐,以及大量的蔥花或香菜。一碗下肚,從腳底一直暖上心頭。

師母說她自己也是婚後才開始學做菜的。她曾說過一段糗事:她新婚時下廚煮魚湯,用的是條海魚。她想說海水是鹹的,所以魚肉應該也是鹹的吧?於是端上一鍋清清如水,完全沒有加任何調味料的魚湯!雖然牧師很捧場地吃光光,還說不加鹽吃起來更健康,但這鍋沒滋沒味的魚湯卻讓師母下定決心,要好好鑽研廚藝!

人生階段一路陪伴
師母大我一輪,我像小妹妹一樣跟她撒嬌、使性子。她待我亦如家人,我在青春叛逆期時不敢、不想對父母講的心底話,我在她面前滔滔不絕,傾洩而出。

那時我剛來美國,在陌生的環境裡有一種文化、人際關係上的疏離感。她是第一個向我伸出友誼之手的朋友。她要我幫忙做著做那,帶著我東跑西跑。她表現得如此自然,好像我本來就跟她很熟。而我,也不知不覺把她當成好友,不再自我設限、充滿防衛心,像隻難以親近的刺猬。

師母看著我長大,求學、戀愛、結婚、生子,我人生中每個階段的重要大事,她都在場,生活裡一直不缺她的笑聲與好湯。我們相交二十年,而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下一個二十年也會順理成章有她的陪伴。

直到她告訴我,她病了。

樂觀的她生病了……
她告訴我,她生病了,口氣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又像醫生只是說她患了小感冒一樣。這病已經對她的健康造成嚴重影響,外表看不出來,但已讓醫生感到不樂觀。

我聽著師母講述得知這病的經過,突然覺得好陌生。陌生得讓我不敢追問詳情,不敢問她:「妳怕嗎? 」

這是我所認識的師母嗎?那個聰明絕頂,百毒不侵,永遠可以在困境中找到幽默,進而開懷大笑的師母,怎麼會與「生病」有任何連結?

還記得,剛得知師母生病後沒多久,某日她要去專科醫生那兒做更詳盡的檢驗。臨行的前一天,我一直拖著沒打電話給她。直到晚上,我才藉故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打電話過去。我們兩個天馬行空地東扯西聊,最後,我故作不經意地提起她明天準備去診所檢查的事。師母的口氣聽起來倒是很樂觀:「有病就醫,醫不了就禱告嘛!

掛了電話後,我覺得自己既遲鈍又冷漠。我在逃避、害怕什麼?逃避她生病的事實?害怕她有最壞的消息?我為什麼不敢直接告訴她:「我很擔心妳。」為什麼不能坦然地問她:「我能為妳做什麼?」

二十年的情誼,為什麼會在這件事上顯得如此生疏?

後來,我神不守舍地取出師母送的悶燒鍋,迷迷糊糊打開冰箱,隨手抓了些食材,一一洗好、切塊、下鍋……不知不覺,煮好一鍋蘿蔔排骨湯──這是師母最常煮給我們喝的湯。我舀起一匙送進嘴裡試味道,湯有點鹹,才發現自己原來淚流滿面。

後來師母開始接受化療。我用悶燒鍋燉湯送去給她──做化療的人容易疲累,就算是會見訪客也耗體力。有時我把鍋放門口,心裡默默為師母禱告就離開。

我相信,所有的關懷與問候,都在湯裡,師母一定嚐得出來。

真情實意都在湯裡
師母在2017年去世。之後我有好一陣子,不願意用悶燒鍋煮湯。它像一個骨董,擺在櫃子深處,彷彿所有關於師母的記憶,包括那些流不盡的思念和淚水,都被封在那口鍋裡。

師母過世至今也有五年多了,這天買回來的白蘿蔔,不知為什麼,讓我突然好想好想她。好想念她親手煮的,加了好多好多豆腐與魚丸的蘿蔔排骨湯。

想起師母當初送我這個悶燒鍋,笑咪咪地說:「做人家妻子了,可得好好學會燉湯唷!」她眉飛色舞地告訴我,這個鍋子可不比一般的鍋子,不但省電、省瓦斯,煮湯更是省時方便。悶燒鍋分兩部分:外鍋與內鍋。用對了就可以成為「燉湯高手」。

就拿蘿蔔排骨湯來作例子吧!水滾後,把切好的白蘿蔔、排骨放入內鍋,等湯再度滾後,就熄火把內鍋放入外鍋、蓋好蓋子,然後鍋子就會自動幫你把一鍋香噴噴的湯,悶熟、煮好。

桀驁不馴的心靈被融化
師母用一口鍋子,燉了無數碗熱騰騰的湯,溫暖了許多遊子的胃。師母並不善於說教,她用行動活出她所信的真理。每一碗湯裡,都有她愛人如己的真情實意,一點一滴滋潤了那些枯乾飢渴的心靈。

一碗蘿蔔排骨湯,用悶燒鍋慢慢地悶熟,讓堅硬的排骨變得酥軟,白蘿蔔也入口即化──就像面對桀驁不馴的剛硬心靈、固執己見的個性,甚至是勢不兩立的偏見,不是用律法、教條一棒敲碎,而是用禱告、用愛心,一點一滴地耐心柔軟它們。

或許,師母當初想告訴我的,不光是如何用一口鍋子燉好湯,更是一門如何學習去經營婚姻、建立家庭的學問吧!

任何親密的關係,都需要慢慢加溫、使之軟化,不光只是旺火熱油地去催逼它改變,而是需要等待。這些關係的相處之道,師母並沒有引經據典地「教」我該如何做,她只是帶著祝福、帶著期望,將鍋子送給我,然後以禱告來守護我,用信心的眼光在旁凝望、陪伴我成長。

21世紀的主婦,擁有比古早時代主婦更多方便的資源與設備。煮一鍋媲美餐廳料理的好湯,早已不是需要費盡工夫的高難度任務;當初風靡一時的悶燒鍋,也逐漸被各類智能型烹飪小家電攻占廚房版圖。但是烹飪之道總還是有些歷久彌新,不會改變的「撇步」。味覺的記憶與偏好,也還是有那些根深柢固的執著。

當然,對「那一碗湯」的回憶,還有那親手把湯端給你之人的懷念也是。

(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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