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我知道自此世界不一樣了,有的人笑,有的人哭,大多數人選擇沉默」,這是被稱為「原子彈之父」的奧本海默,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所說的。
對於自己的研究成為終結二次世界大戰的武器,他並沒有如釋重負,沒有喜出望外。戰爭的勝利,看起來是遏止了德國與日本的野心擴張,然而兩顆原子彈的落下,不僅代表長崎與廣島無法抹滅的創傷(瞬間造成20萬人傷亡);更代表的,是開啟了人類武器史的一個新頁面。
在將近80多年後的今天,我們看到國與國之間的軍事競賽,各國所掌握的,就是從奧本海默製造第一顆原子彈之後不斷優化的大規模殺傷武器,且大國各自囤積的這類型武器,一旦發動所帶來的毀滅性結果,將使得任何戰爭勝敗、正義與邪惡都將失去意義,因為屆時可能就是人類與地球生靈的末日。
毀滅與救贖的弔詭難題
為什麼一個發明會讓一個人陷入終生的道德困境之中?奧本海默將第一顆在「曼哈頓計畫」研發的原子彈取名為「三位一體」,不是因為這個發明讓他以為自己有著等同上帝的權力。而是取自與他有一段情的女記者、美國共產黨黨員瓊‧塔特洛克最喜歡的詩人約翰‧多恩的詩句:「Batter my heart, three-person’d God.」。
這首神聖十四行詩,講述的是懇求上帝擊打、考驗詩人,為其驅除生命裡不屬於上帝的雜質,因為他的生命即將墮入黑暗,與上帝的仇敵連結。
作為一個理論物理學家甚至是語言天才的奧本海默,並不因他的聰明而獲得解答一切難題的智慧,他因為反對法西斯極權而率領研究核子武器的「曼哈頓計畫」,最後製造出第一顆原子彈,並在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試爆成功。
可是,當戰爭結束,他便開始四處遊說、述說核子武器的危險性,並要求各國展開相應的制度去管制約束核子武器,甚至就在1960年代進入冷戰之後,他強烈建議政府停止跟蘇俄進行核武軍備競賽。
這讓他招致了極大的政治迫害,身邊曾經共事的科學家也不能明白,這個曾經把全副精神放在製造原子彈的計畫領導者,為什麼會在看見第一次試爆之後,徹底地改變了他的理念呢?
毀滅與救贖,或者更精確地說,透過毀滅來達到的救贖,真的是一種必要之惡嗎?這世界上,有所謂必要之惡的存在嗎?
透過奧本海默的一生,或許世人都聚焦在「原子彈之父」這個頭銜上,可是,《奧本海默》這部電影,卻重新地把思考放回這道兩難的大哉問上。
我認為,這也是對於現今全世界地緣政治、國與國之間劍拔弩張甚至已經破裂的關係,還有正在戰爭的地區,一個沉重的省思,我們到底要一個怎麼樣的未來?
充滿人格魅力的物理學者
由國際大導克里斯多夫‧諾蘭所執導的《奧本海默》其故事是改編自一本花了23年才撰寫完成的人物傳記《美國的普羅米修斯:奧本海默的勝利與悲劇》,整部電影不是一般電影習慣的線性敘事,而是將奧本海默(席尼‧莫菲 飾)一生當中3個重要階段,交錯敘述。
其中包括了他的學生時期到組織曼哈頓計畫、二戰之後1954年的安全聽證會、1959年美國前原子能委員會主席路易斯‧史特勞斯(小勞勃道尼 飾)要被任命為商務部長的提名委員會。也就是說,導演刻意避開了「二戰」這個歷史事件,將故事焦點更加聚焦在奧本海默這個人的遭遇上。
我們在電影中可以看到,奧本海默不是一個沉悶、埋首書堆的學者,他更像是個充滿人格魅力的天才,冷靜的分析運算能力與他對研究的十足熱情,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矛盾又共融的特質。
也是因為如此,他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任教以及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期間,結識了當時許多活躍於媒體圈、學術界的美國共產黨黨員,他不僅與植物學家也同樣是前共產黨員的凱瑟琳(艾蜜莉‧布朗 飾)結婚,並且與一位記者瓊‧塔特洛克(佛羅倫斯‧普伊 飾)有了外遇。
因為跟當時的美國共產黨人士過從甚密,在後來美國走向激進地排除共產主義的歷史階段時,奧本海默開始受到各種審訊,並且逐漸從曼哈頓計畫的總監督的光環黯淡下來。
不願被免除的責任
電影中提到,1945年,研究核子武器的曼哈頓計畫仍在持續,可是當年德國已經投降,許多科學家認為,該計畫目的就是針對遏止納粹德國的野心擴張,既然德國已經投降,該計畫為何還要繼續?
可是,美國政府仍堅持二戰並沒有完全結束,而要求該計畫繼續進行,並要將「三位一體」的原型原子彈試驗到底。最終試驗成功,隨即杜魯門總統決定將另外的兩顆原子彈「小男孩」以及「胖子」分別投在廣島與長崎。
當杜魯門接見奧本海默,企圖以總統的權柄,宣稱奧本海默不需為廣島與長崎的死難生命負責,因為眼前的奧本海默對杜魯門說:「我覺得我們科學家的手沾滿了鮮血」,正被勝利情緒渲染的杜魯門非常不以為然。
可是,奧本海默卻拒絕了杜魯門免除他責任的說法,認為自己需要負起責任。再加上他致力管制核武的言論,此後逐漸讓美國政府對這位天才科學家產生不信任與戒心。
重要的是生命而不是勝利
電影以不少篇幅敘述奧本海默如何受到政敵攻擊,導致他陷入困境,長時間的審訊讓他自我揭露了許多過往的不光彩,可是,整部片最深層的主題,還是對於「生命」的終極關懷。也就是「誰才可以決定生死?」
這個權力,上帝有將它賦予給人類嗎?
在電影的最後,愛因斯坦與奧本海默的對話,導演用了一個意象式的畫面,當一個以暴制暴的手段達到了目的,那後來的人們真正學會的,不是暴力的本質是邪惡的,而是看見達到目的的「有效性」,於是潘朵拉的盒子就被打開。
二戰之後,美蘇兩方,及至現在的中美俄三方,各自拉攏著許多國家,擁有核子武器,而那個啟動彈頭的按鈕,是那樣的「輕」,但是後果卻又是那樣的「沉重」。
恐懼就在這樣輕與重的鋼索上顫顫巍巍地前行,倘若在我們這個世代,有任何一方看輕生命原有的重量,那麼或許我們就會再經歷一次奧本海默所說的:「我知道自此世界不一樣了,有的人笑,有的人哭,大多數人選擇沉默。」
上帝囑咐我們彼此切實相愛,或許,我們無法期待仇敵住手,但求上帝讓我們願意用生命擁抱,在毀滅與愛之間,我們堅定選擇,愛。
(編按:《奧本海默》為輔15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