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力仁
前馬偕醫院院牧兼諮商主任王榮義分享〈健康變老,持續成長〉認為生命需要完整,而不要完美。完美給自己帶來壓力,只剩下有限的存在;而完整是接納自我,包容了諸般的不完美,成就出無限的寬廣。
我曾在本報寫過一篇〈父親的道歉信〉,提到自己缺乏父愛的遺憾,然而父親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仍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也對父親留有許多美好的回憶。
重新體認父親付出的愛
父親嗜好園藝,黎明即起就整理庭院,總要花上兩三個小時,我也曾跟隨在旁,學著辨識花草,甚至會窮極無聊的將父親掃成堆的落葉故意搞亂。他給我取了個小名「小班」,不知是否寓有「小跟班」之意。
父親的薪水照顧一家九口已經捉襟見肘,又為朋友擔保而受到牽累,背負債務。小學舉辦郊遊,要繳十元車資,遲至繳費當日早晨,父親面有難色的問我可否不參加,我沒有回應,背起書包,逕自上學。
中午隨著家裡送來的便當盒,上面端放著一張紅色的十元鈔票和一紙便條,寫著「仁兒,車資速繳,父字。」我雀躍萬分地把錢交給老師,沒想過這十塊錢父親是如何無中生有!
小學舉辦運動會,父親遞給我的回條告知家長不出席。當日我蹲在操場邊護著班旗,為大隊接力加油,在激動的擂鼓聲中,感覺班旗的一角被扯動,回頭一望,正是父親笑容可掬看著我,記憶中我好像很平靜,並未又叫又跳誇張的撲到他身上。
高中讀夜間部,放學到家已經超過十點,常是邊看電視邊吃晚餐,直到晚安曲響起,才關掉螢幕。那段時期,一天都見不到父親一面。叛逆期的我會到中華路訂製奇裝異服,更將長髮留到肩膀,父親從未禁阻,也許是當時讀醫科的大哥因精神不穩而兩度休學,他將注意力全放在照顧大哥。
大學畢業前,我曾罹患憂鬱症,足不出戶,總覺得不被同學接納。父親除了每天清晨陪著我散步外,也曾約了一位班上同學和我見面,證實我的疑慮是不必要的。之後,我參加當屆的預備軍官和研究所甄試,都被錄取。
我的碩士論文寫了二十五萬字,考試委員一致好評,父親領著我到各委員家中致謝。之後我到成功嶺接受預備軍官訓練,行前寫了一篇中央圖書館古籍展覽的側記,父親國學根柢紮實,經過他的潤飾,被中央日報副刊採用,分兩天連載,那篇文章成為我日後謀職錄用的重要作品之一。
預官退伍當月,我就到新職報到,既就業也結了婚,與妻和父親同住,手足間只有我伴隨父親。那時候父親心肺功能及腎功能都不好,飲食有許多限制,後期更需要隨身準備氧氣筒。
當時的我,一方面在適應新職,一方面又在大學兼課,和妻子彼此間也在磨合,而女兒又甫出生不久。晚餐後,我常把自己關在屋內,以求在整天的壓力和疲憊中得到喘息,和父親沒有太多的互動。三年後,父親因多重器官衰竭,告離人世。
從追求完美到接納有限
在〈父親的道歉信〉的文中,我提到父親年少失怙,自己都沒有被愛的經驗,何能施愛於我,這是從追求完美的角度去看;但是在這篇文字,看到父親即或沒有被愛的經驗,仍然傾盡他的有限來愛我,這是從接納不完美的完整來看。兩者之間似有矛盾,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相?
兩者都是真相,也都不是真相,怎麼說呢?若是從「完美」的角度來看,沒有一件事是完美的,你永遠在追尋一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但是若你換成「接納」的角度來看,都是完整無缺, 「一個缺了角的杯子仍然是圓的」。
追求完美是我個性的軟弱,固然和成長不無關係,但也夾雜著許多個人的愚昧、無知和驕縱,這是自己信仰的土淺,剛撒下的種子馬上就被飛鳥吃去,怨不得別人。
父親和我都飽受禮教的束縛,活不出真實的自己,我在青年時認識信仰,父親晚年勤讀聖經。神在聖經中重複說「我是亞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祂強調自己不是死人的神,而是活人的神。詩篇說「我若不在活人之地得見耶和華的恩惠,就早已喪膽了。」這位昔在、今在、永在的神開啟我的眼睛,體認到父親對我付出的愛,也給我力量去接納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