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朴
我家最小的孩子──弟弟只是讀幼稚園小班,卻已收到功課,「朋友」一詞也不懂,竟要他寫下最好朋友的名字。
他帶著一臉問號來找我,跟他解釋後,那對眼睛有如夜裡扳動開關,燈那麼一亮,霎時神采煥發起來。他興奮地唸了幾個名字,有學校的,也有興趣班(才藝班)的。
記得他初到興趣班,還未適應,每次出門必像個小颱風,又哭又鬧,老是跟大人拔河,非要周旋一番不可。誰知有天,他一反常態地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再去上課?」
「為什麼突然喜歡那兒?」我好奇地問。
他神祕兮兮,微笑不答,但我很快便知道原因,他在班上認識了新朋友。自此,他嘴邊常掛著新朋友的名字,後來還找來幾張貼紙,說要贈送友人。
羨慕人人都有朋友
記得小時候,我也曾面對過這樣的功課,卻不像小弟弟這般輕鬆。那大概是高小(國小四到六年級),我收到這份功課時,真是叫苦連天,雖然只是簡單一個名字,卻苦惱了大半天,腦袋依然空白一片。
許是家母自小管教嚴苛,我們都是戰戰兢兢,她只要在家,就怎樣也得拿著書本,才較可能避過挨罵,而且少說話為妙。長期下來,心裡不知不覺築起了老高的牆,即使去到學校,這道牆依然牢牢把我困在裡面;每次開口跟同學或老師說話,就像往上爬了很久,氣喘吁吁,才能勉強從牆頂吐出一句。
那時在學校裡,除了老師點名答問題,我幾乎像個啞巴,又不懂與人交往,何來認識什麼朋友?
我多羨慕其他同學,人人都有朋友。每個下課休息時間,到處是沸沸騰騰的說話聲、嬉笑聲、喧鬧聲,跑來跑去的身影,三五成群的小聚,而我只有一個人的孤靜,走遍了操場和禮堂,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同學們最愛下課,但求時間長一點,我卻最怕那個時候,害怕給人發現,有時甚至逃入洗手間,關上門,苦苦等來鐘聲的解圍。在那裡,我總是迫切禱告,只求天父拆掉那道無形的牆。我渴望朋友,一個也好。
老師未能拆毀的牆
那時有位好老師,總希望把我拉出這道牆。她好幾次下課時段當值,主動走過來與我聊天,鼓勵我跟同學交往。她還藉著家長日,建議家父多帶我們兩兄弟出外走走。
後來適逢舅舅來港,我這才有機會去了一趟尖沙咀,第一次看到噴水池,見識到什麼是玻璃電梯,那透明空間載著我們升起時,我真是大開眼界。對平日絕少走出家門的小孩來說,好比一次遠洋旅行。
這位老師有次更拉著我,帶我到一班同學面前,儼如下達命令,要求他們跟我一起玩。我多難得可以與同學玩跳飛機,真是夢寐以求。
我當然玩得特別起勁,至今還歷歷在目。可惜上課的鐘聲這麼快就在空中劃上句號。到了第二個下課時間,老師沒有出現,同學們也沒來找我,圍牆依然存在,那位老師未能拆毀。
心牆如耶利哥城倒下
記得那項功課,我苦惱到最後一刻,實在沒有法子了,只好硬著頭皮寫下一位表姊的名字。那時年紀還小,倒沒想過何不寫下「耶穌基督」──這的確是最真實的答案,唯有祂即使沒有門,也能穿過這道圍牆。假如今天再有同樣功課,我會毫不猶疑。
但這不代表我今天還是孤伶伶一個、沒有朋友,因為天父聽了我的禱告。在我上中學時,對我來說奇蹟的事發生了──心裡高如大山的牆,竟然像耶利哥城一夜倒下,不費吹灰之力,一切來得自然不過,卻不可能是自然而來。
不知何故,那道牆無聲無息地沒有了,我竟能自由自在跟同學暢談,認識了不少朋友。下課時,不是跟同學在花園裡追逐,就是跟同學下棋,或者三五成群聚首一堂。我那時當然不敢相信這種轉變,就是現在,依然難以置信。
儘管我還是不善說話,也較被動,但在不同階段,天父不斷賜予新的朋友:學校的、工作的、教會的,朋友帶來了色彩。
珍惜天父所賜每個禮物
但近十年,家庭和工作佔去了絕大部分時間,尤其是轉為自由工作模式後,整天一個人對著四道牆,爭分奪秒,忙過不停,加上近幾年先是社會動盪,後是人心惶惶的疫情。我發覺天父賜予的色彩,竟給我毫不珍惜地慢慢刷白,變回單一色調,我原來已經很少跟朋友聯絡。
最近因為身體不適,向一位從醫的朋友詢問,沒想到他知道後,不單逐一解答,還馬上替我安排問診和檢查,在我感到無助時,伸出了溫暖的手。
另一位朋友是我過去團契的導師。這些年,我一直義務協助這位傳道人潤飾她的講章或文件。那時,沒想到她交給我一個信封,說:「這是遲來的稿費,你只管接受治療吧。」
那個信封,我跟她推來推去,最終盛情難卻。回家後打開一看,裡面厚厚的竟全是紙幣,真把我嚇了一跳,卻也感動不已。我重新明白什麼是朋友。
每個人都需要朋友,每位朋友都是一份禮物。細看這份禮物清單,真教我驚喜和感恩,在我小學年代,真是想也不敢奢想。
當我問三個孩子,誰是他們的好朋友,他們口中準會唸出好些名字。不知將來,在這份長長名單中,會不會有我在內;但在我心中,他們也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