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過去二十年，我們走過了部落格時代，再到社群媒體時代，如今邁入了自媒體時代，傳統媒體面臨到一個極大的挑戰，也就是花費大量的成本以後，閱聽人數卻不斷下降；反之，新興媒體的內容，可以使用一支隨身手機以模板的影像剪輯APP，用一人一手機一電腦，就可以把內容製作出來，成本極低，一旦引起話題，就能賺到數十萬甚至百萬、千萬的點閱率，遠超過傳統媒體一步一腳印、採訪撰稿的閱聽人數。

當然，新興媒體要面對的挑戰也相當嚴峻，正因為門檻極低，生產內容太過容易，所以各種浮濫的、沒有營養的內容，甚至惡意的盜竊、轉移的內容也充斥在各大平台之上。

無時無刻脫離不了的目光
然而，當自媒體的模式運作發展愈蓬勃，有一件事仍不容忽視，就是在人的心中始終有個「在意他人目光」、「尋求他人認同」的渴望，在這個時代，不僅這個需求被放大，更被賦予各式各樣的工具，觸目可及，隨手可得。

原本回到私領域中的人們，是可以獲得安寧和休息，可以專注在手上要做的事情；但是，現在的人們回到家中，在沙發上休息的時候在滑手機、躺在床上也是，更甚者，與家人、情人、朋友用餐的時候，我們都在各種社群媒體上看看他人有沒有關注自己──自媒體為人人都打造了一個「舞台」，是否自此我們就只是一個無時無刻只能夠活在「舞台」上的人呢？

成為眾人夢中的那個人
《夢行者保羅》（Dream Scenario）是一部2023年上映的超現實主義喜劇片，由克里斯多佛‧柏格利執導。故事改編自一個遍布世界的「都市傳說」，也就是2006年以來，全世界有成千上萬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宣稱自己夢到了「一個男人」。2008年，一位義大利社會學家創立網站，蒐集世界上曾夢到這位男人的經驗，短時間內，兩、三千位網友都紛紛分享該經驗，並且還有網友依據留言描述而畫出那個男人的畫像，引發了廣泛的討論，稱作──夢男現象（This Man）。

《夢行者保羅》敘述一位大學教授保羅（尼可拉斯‧凱吉飾）一生碌碌無為，中年已至，卻總抱著懷才不遇的「酸葡萄」心態看待世界，導致自己的人際關係也是處理得一塌糊塗。但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臨到他的生命中，使他一夕「爆紅」：開始有人討論每晚的夢境中，他都會以一種若無其事的態度「路過」。他所教過的學生、他的老同學、友人，乃至酒吧裡面的陌生人，都因為夢過保羅，以致回到現實當中，每個人看到他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最重要的是，隨著大家討論的「共同經驗」愈加頻繁，夢，就好像另一個無孔不入的「媒體」，以往最私密領域的夢境，突然間變成共通的領域了；而這個使其共通的「媒介」──默默無名的保羅，一躍變成極具社群討論熱度的話題人物，這也代表著這個人身上帶有極大的「商機」，一時之間，媒體出版業者所有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保羅一瞬間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也成為媒體的新寵，但是，這件事情只維持了非常短的時間，因為隨即他在眾人的夢境中，就從一個「路過」的人，變成一個窮凶極惡的殺手，每一個人在夢中，都被他以各種殘忍的方式殺害。於是，原本一夕爆紅的他，又一夕翻黑，所有人對他的恐懼、厭惡甚至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感覺升至最高點。

名氣也招來嫉妒
事實上，這完全符合大眾心理學，因為人們對於「最受歡迎」的對象本身就是敵對的，正是因為當人們潛意識裡被自媒體植入「我應該是被看見的」、「我應該是被認可的」想法愈深，那個獲得眾人目光、獲得大量認可的人，就成為早自己一步獲得自己渴望事物的人，於是，他就成了人們的「敵人」，甚至他就是在潛意識裡扼殺掉正要邁向「成功」之路的自己的那個人。

本片透過主角保羅的經歷，隱喻了整個社會的一窩蜂現象，人們喜歡追星，將自己投射在偶像身上，同時，也喜歡將自己對平凡人生的無力感，投射成為一種惡意，對知名人士或公眾人物犯了錯或看到他們有各種把柄被捉住，產生一種「見獵心喜」的感覺。

在社群媒體上，許多人口中的「正義」與「道德」──更深層的分析是不願意面對自身的無力感，又可以在匿名論壇或用虛擬帳號，或是即使是用自身的帳號，也鍵入充滿惡意與暴力的留言，在現實世界中，真實地集結同溫層人群，以開直播等方式進行「公審」。

這些行為，讓「造神」運動與「取消」運動兩個極端，反覆地出現在我們的社會當中，人們的情緒高漲，難以回復到理性的討論中，很容易忽視一個最基本的事實，就是《夢行者保羅》中的保羅，或者現實生活中被這樣對待的對象：他們不是「現象」，不是「商業行為」，而是一個「人」。

誰才是你要定睛的？
身為基督徒，如何面對這種新興媒體滲透生活每個領域的狀況？又要如何使用自媒體來與世界交流？最重要的前提還是，我們並非塑造一雙無時無刻監視我們的眼光、不是把心思放在「討人的喜歡」，而是放在如何可以得「上帝的心」（加拉太書一章10節）。

媒體之所以叫「媒體」，它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個橋梁、一個媒介，它是中性的，在這個時代，我們擁有如此方便的工具，更重要的，不是被這個工具的「方便」，無限放大我們內在的慾望與恐懼，恣意地被這兩種情緒給操弄。

有兩件事情，是《夢行者保羅》可以帶給我們的省思：一、我們如何把期待被認可與關注的渴望，轉變成用上帝的眼光，也就是用祂對我們有無限寬廣的愛與無時無刻地關注來看待我們自己。

二、我們如何使用自媒體，時刻警醒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句話背後的意念，我們是否能覺察到自己在網路上的發言是來自內在的善意？還是我們裡面也承載著許多惡意、苦毒？在我們釋放某些訊息的時候，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還是只是在那個當下，只是把自己的情緒宣洩出去而已。

自媒體，是一個表達的空間，它當然也可以表現，甚至是表演。但是，無論任何的形式，唯有我們回歸到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生命影響生命的一次機會，那我們才會重視也珍惜每一個當下，而不是恣意發言，因為那最終只是製造更多浮濫或者惡意的訊息，成為共犯而已。

（本片為輔12級，2/7 GP+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