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9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散文佳作一】看天上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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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冷


起初,祇是寫寫文宣,記錄老家野保物種,償還些留白鄉愁罷了!未曾想到,那年野地的一切,竟漸漸吸引我的眼目,更甚是將我迷戀住了……。

記得初入荒野,流連野水縱橫,荒煙蔓草間,人類文明的外衣,很快便自發卸了下來,社交言談的保護色也隨之褪去!在化外之地,城市留下給我的,就數記錄物種所必需的圖鑑與單眼相機了。

在野地紀錄裏,不論一草一木、還是一花一鳥,即或眼前閃過的身影,已不復停留在飛鳥走獸云云之類的「集合名詞」,因為紀錄所需載明的是其獨一無二的「學名」。

於是,每筆紀錄,需如老練的偵探,來解開千古之謎;逐一比對圖鑑,遍觀其眼、口、足、腹、尾等等,在按圖索驥後,方才揭曉謎底身世!然後,又在發現名字瞬間,彷彿童年小兒,歡欣雷動地脫口而出:「原來,這就是你的名字!」

有時,是迸出草叢的緋秧雞;有時是散放危險吐息滑行腳邊的龜殼花;有時是水面之下,以潛艇之姿浮出的鋸緣青蟹;還有匿憩樹枝之間不易發現的遊隼;又或洄游水岸漾映銀波的鱗鯔。每次有時,都是一次次的野遇,偶然如天邊雲彩,飄入詩人浪漫的波心;也恰似千百次驚喜,像誤闖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裡……。 而其中,最令我著迷的野遇,便是觀鳥。

還記得,第一次我從圖鑑中,比對出來的鳥,是隻白眉過眼,覆有近似老鷹羽紋的鷸科鳥類──鷹斑鷸。那時,返回老家之際,正值白露秋分,這些北方的候鳥已經陸續飛來台灣過冬。當時的我,真是傻勁十足,壓根不知任何一點辨鳥學問,只是一個自學者,一手拿著相機,望著淺水邊上,比麻雀稍大的未識之鳥;另一手翻尋圖鑑每一頁,土法煉鋼地逐一比照各種鳥類照片…,完全不懂得身形大小、嘴喙形狀、體貌姿態、羽翅翼形、腳趾格局等等分辨要徑;也不知曉本地留鳥或國外候鳥之別,況且還有冬候鳥、夏候鳥、過境鳥、迷鳥等等之分。所以,委實花了不少時間與功夫,最終才驗明正身,找出鷹斑鷸的身分。

鷹斑鷸在水稻田覓食。(照片來源:台灣水鳥研究群 彰化海岸保育行動聯盟/flickr/cc))

隨著觀鳥漸多,慢慢習得辨鳥要領後,就像初進大觀園,雖然見過世面,開了眼界,但尚得細訪各廊庭院,方能一見紅香綠玉、有鳳來儀等堂奧精深!因為,在千羅萬象的自然界裏,鳥類可不單是佔有一席之地僅矣,更倒是充滿全地、令人著迷的獨特存在!

舉兩例而言,以「嘴型」分類,鳥類就有食肉、食果、食蟲、食花蜜、食魚性等至少十種相應嘴型;再以「腳趾」分類來說,又可有爬樹的腳、全蹼或半蹼的腳、涉水踏泥的腳、抓握的腳、長滿羽毛的腳等至少九種功能腳趾;而這種種分類標準的排列組合,恰恰反映出不同棲地的鳥類存在!

有飛越洋洲的候鳥、有活動水邊的水鳥、有走動街巷的雀鳥、有穿梭森林的山鳥,還有潛水捕魚的海鳥、以及晝伏夜出的夜鳥等等;充滿在全球不同棲地的鳥,就至少有九千七百種,總數約五百億隻鳥。

於是,漸入荒野的我,新奇地追尋著鳥類,也探索著一個全新的世界。那年二○一四年的秋冬,在故鄉的野保區,總共記錄了田鷸、花嘴鴨、小水鴨、紅冠水雞、綠頭鴨、小雲雀、小環頸鴴、東方環頸鴴、高蹺鴴、小鸊鷉、翠鳥、黑腹濱鷸等三十餘種鳥類。與此同時,也開始讀起《砂地郡曆誌》,成為美國野生保育之父李奧波(Aldo Leopold)筆下──「有些人的生活中可以沒有野生動物,有些人卻是不能 。」──的第二類人!


辨鳥,只是我愛上觀鳥的開始。因為一旦懂得辨鳥,那隱藏在靈魂深處,無以名狀的原始渴望,就會催促自己,想去親眼目睹圖鑑上其他未曾見過的鳥類。尤其,有些鳥類,只憑依微小特徵,色彩分毫之差的變化,就足以是不同的名字,甚者還是千里之遙、群山之外的另一個存在呢!有時,這些鳥類,又常常是「官方限定版」!只屬於特定國家疆域,要歷盡層層關卡後,方能欣賞到的奇彩亮麗鳥兒;所以,探尋鳥兒的過程,往往就是一趟壯遊。

以台灣來說,今年已新增至三十二種特有種鳥類,並且位列世界九大候鳥遷徙線之一,公認就是得天獨厚!許多國際賞鳥觀光客就是因此慕名而來。其中最著名的棲地,主要是觀賞山鳥及台灣特有種的大雪山林道,另為候鳥過冬天堂的鰲鼓森林濕地。而我常去的,便是鰲鼓濕地,因為那裏還有機會一睹,昔日寶島成千上萬隻雁鴨水鳥齊飛的榮景。再者,也因為鰲鼓成為了──我的伊甸。

大概是去了三到四次,我才逐漸熟悉五百一十二公頃鰲鼓濕地的鳥類棲地分佈。無法一次熟悉,除了因為濕地面積幅員廣大外,加上觀鳥的黃金時間,還得清晨八點以前,否則太熱,鳥兒都去休息了呢。遠近馳名,全球僅存六千餘隻的黑面琵鷺,就有數百族群選擇在此過冬。而觀賞牠們的祕景貴賓席,最晚就得七點半前入座,才有機會親眼目睹,數百族群靠近水岸,一窺飯匙扁嘴,左右搖擺進食的可愛模樣。

有時,如果車程耽延太久,錯過了清晨觀鳥,可要再等到下午,才有另一個次佳的觀鳥時間。在鰲鼓下午的南堤大湖區,只消停車湖旁,多可看見雁鴨類在湖面與水岸上整理羽毛,曬曬日光浴。有時戲水玩耍、有時隨波逐流,有時群飛而起又乘風落下…,箇中愜意光景,實在是歲月靜好,猶如一紙刻寫「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詩箋,安靜落放,在安息日的時光展頁上。

在鰲鼓濕地棲息的水鳥。(photo by HSIAO,MING-CHANG on WIKI)

安息日,那是造物之神,在完成六日創造之工後,分別出來的日子。在這聖日,神要祂的兒女們,好好休息,默想知道祂是神。安靜地,看著祂所說甚好的一切創造,去讚美仰望那厚賜百物給我們的造物之神,單單享受天父的寵愛。好讓我們,在這喧囂塵世間,得以重尋生命該有的一份雋永,也是找回一處靈魂可安歇之地。

所以,每逢冬日暖陽,我總喜歡在安息日來到鰲鼓,忘情那森林湖水,隱身濕地之間,躺臥享受陽光的沐浴。時而抬頭觀看,飛鳥在雲天中飛颺,時而側耳聆聽,枝上百鳥鳴唱;放心自由感受安息日光輝下的洗禮,洗滌塵世的心,洗蘊湧現谷中百合的沁芳。

其中,最令我心神嚮往的,便是安息日中的諦聽。當你諦聽鳥兒歌唱,總會讚嘆不停!尤其,閉上雙眼後,流轉多變的美妙曲風,加上合部,彷彿置身美不勝收、沒有盡頭的音域裏……,直到嘴唇獻上讚美的祭,榮耀歸神後,每一音符又如漸漸昇華,如聲聲呼喚,讓人循著聲位,踏著音階,百囀千回裏,不知不覺回到了伊甸。

原來,鳥兒鳴唱,可謂是天地間第一個詩班呢!相較我們這被變亂過的口音,其不僅如同伊甸園裏起初的樂聲,更是未設伊甸前的聖詠!畢竟,在天地星月、草蔬果木初設之時,地上爬蟲走獸、園中亞當夏娃未現以先,鳥兒鳴唱真可說是,那單單獻給造物之神的詠唱!

唯獨鳥兒,是在創世進程第五日,以上帝創造的口與足,各從其類、各從棲地,充滿在天、地、海其間的全地讚美!唯獨鳥兒,是能在天地之高、東西之遠、四海之內的飛翔音樂!唯獨鳥兒,是能穿載花顏巧色的彩衣羽裳,綴以萬紫千紅,聯翩飛翔在整片大陸、天空與海洋上的全地詩班呢!

在聖安息日中,時光界線消失了,聖日重新讓人初回到神的面前。聽鳥,重現了創世的最初樂音──讚美!觀鳥,重溫了亞當始祖的最初工作──記述命名。緣此,鰲鼓園區便在聖安息日中,成為了我的伊甸。

"Adam and Eve in the Garden of Eden",  by Johann Wenzel Peter


有了國內觀鳥的經驗,也讓我更想去觀看那圖鑑上遠方國外的鳥兒。特別又在聖安息日的經驗下,我的首選,自然是以色列,及其聖城耶路撒冷。相較於台灣,以色列更是一個賞鳥聖地,因為一年平均約有五億隻候鳥造訪。終於,在二○一七年,又是白露秋分,我有了拜訪以色列的機會,前往朝聖之旅。

當時的我,住在特拉維夫,很難忘記,那是一個清冽的早晨,為了最佳的觀鳥時刻,五點多就得起床,擺脫朦朧睡意,頂著寒氣搭乘到耶路撒冷的第一班公車。約莫七點初,抵達聖城後,按著賞鳥地址,尋路到聖殿山旁一處小森林,那有一處搭設賞鳥牆的人工濕地,還有一個比我早先到的人。

那是一位十來歲,穿著哈雷迪正統派衣裝的猶太少年。在嚴格的哈雷迪教義裏,猶太人以外,都是不潔淨的外邦人,是不得與其同桌吃飯或交談的。所以,我主動禮貌性地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各自觀看著賞鳥牆外,一隻穿舞林間水邊的黑頭鶯。那是一隻小巧靈動的鳥兒,不時地探頭、引頸、合翅、整羽、翹尾、擺動等等,即便用單眼相機,也並不容易仔細觀察與欣賞,更別說是拿著小望遠鏡的那位猶太少年。

於是,我主動向那少年人示意,表示願意將我的單眼相機借給他觀鳥,沒有想到,我們竟然順利搭起友誼的橋梁。當時,我還翻尋不著那隻黑頭鶯的名字,好意的他,竟巧思比劃起門道!先是比起黑頭鶯上的小黑圓頭,然後又劃向他頭上的猶太圓帽,介紹起這樣可以很快記住它,並說黑頭鶯的趣名就叫猶太圓帽鳥。

之後,他又熱心教起我,認識耶路撒冷林中的其他鳥類。很難想像,一位正統派的猶太少年,竟然和來自太平洋海島的外邦人,在耶路撒冷聖殿山旁,可以有過這樣愉快的一段交談。或許可以這樣說,觀鳥,跨越了嚴格的教義藩籬,成為屬神之人的共同語言!當然,鳥兒也更是全人類的自然語言,自巴別塔後,屢屢可見各國文學之中,從各方語言書寫裏,躍然紙上。

中國最美麗的文學─詩三百,有多少人曾發現,正是從一隻發出「關關」叫聲的鳥兒開始呢?還有多少有名的歐洲詩人代表作,不論是濟慈的夜鶯頌、或是雪萊的百靈鳥之歌,也都離不開鳥兒?就連聖書中歌頌愛情的雅歌,也以鴿子眼睛,來比喻佳偶的美麗雙瞳。

我想,古往今來,鳥兒不僅是飛梭於文學翰林的高手!也是天地之間最公認的信使!上古之年,洪水過後,鴿子就曾啣葉為人們傳來了好消息!時至今日,鳥兒,也是聖安息日中領我重回伊甸的呼喚!不單是我,全地鳥兒也讓航海的、曠野的、山頂的,無論親見或耳聞,都能有機會收此音信!那早從創世飛起、徘徊樂園,又飛往人間未曾停歇的──伊甸來鴻!來喚醒我們心靈,重現最初當有的樂音──讚美神!好讓普天之下,分亂語言後的萬民,都能重新齊聲來讚美天父!


然而,觀鳥的迷人之處,究竟如何微妙?還是需要每個人親自體會片羽,正如一位觀鳥家所言:「觀鳥,是怎麼一回事?完全取決於觀察者的天性。」曾經,教會有人問我說:「為什麼喜歡觀鳥?以後新天新地,不就可以看到這些飛鳥了?為何還要舟車勞頓,追愛鳥兒呢?」對此,我總會娓娓道來,自己開始觀鳥的這些故事,雖然不一定說的完……。

但在末了,故事快要結尾時,我總喜歡談及主耶穌也看鳥喔,且祂以祈使語氣說道:「你們看!天上的飛鳥!」

(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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