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男(台大醫學院精神科兼任教授)
小萍是大學生,也是網紅,用心經營她的社群網站一年多,粉絲人數兩萬人。除了手機,她也有一個平板電腦,還有一台小型筆記電腦。她極重視與粉絲互動,認為那是經營社群網站的要訣,是成功網紅的基本。於是她手機從不調成靜音,而且永不關機。只要有提示音,她必立刻放下手邊所有正在進行的事,馬上察看手機,需要回覆就回覆,需要修文章就改。
社群網紅的數位焦慮
不僅如此,如果發文按讚數不如期待,小萍就開始自我檢討:是發文的時間不對,所以粉絲沒時間看?是內容不精彩?是圖片沒修、影片剪接不當?還是標題不夠吸引人?絞盡腦汁找答案,費盡心思尋突破。
如果不能馬上看手機,小萍就會非常焦慮,認為粉絲會流失,競爭對手的粉絲專頁會超前自己,於是很有壓力感。漸漸地,小萍的睡眠、生活作息與方式,甚至心理健康都被影響,嚴重程度正緩緩擴大。
像小萍這樣過度使用手機的狀況,即是Nomophobia 或 no mobile phone phobia,可稱為「無手機恐懼症」。雖然phobia一詞有恐懼之意,但這裡用「焦慮」一詞也許更為恰當。焦慮(anxiety)和恐懼是人類最普遍的情緒反應,可以強化注意力和反應,有助於個體適應情境變化。但是當焦慮所產生的自律神經反應太頻繁、強烈,或持續過久,造成個體的功能障礙時,稱之為病態焦慮(非建設性焦慮)。
數位焦慮涉及多種心理因素,相信大家都曾在大眾運輸系統上看過緊盯著手機或平板電腦上面股市指數的投資客,或是一邊等公車一邊看連續劇的青少年。除了娛樂和知識,其他因素像是自卑(逃避動機)、外向、孤獨感、安全感、羞怯、社會適應性等。此外,精神障礙(如社交恐懼或恐慌症)也可能造成數位焦慮。
研究指出,在無手機恐懼症病例中,觀察到以下症狀:焦慮、呼吸改變、發抖、盜汗、混亂、方向感喪失、心跳過速。
由於疾病概念相對較新,治療方式非常有限。clonazepam是較常使用在治療恐懼症的藥物,可用來治療無手機恐懼症。如果從靈性關懷角度,身為網紅,對社會也有應盡責任,建議認識自己的優點,加以發揮,造福眾人。同時,網紅亦可算是公眾人物,也要注意言行,不要造成錯誤示範,認識自己的缺點,加以改進,減少傷害。
至於粉絲追蹤人數,那是盡人事,聽天命。尼布爾祈禱文給了很好提點:「求上主使我心平氣和地接受我無法改變的事情,有勇氣去改變能改變的,且能有智慧地分辨此兩種情況。」
無手機恐懼症正在對社會、心理和身體健康構成威脅。不可否認,手機太方便,透過各類社群網站,可以同時傳訊息給群組裡一百人;我們幾乎一直以手機裡的通訊軟體與他人聯繫。但就算我們的LINE有五百個朋友,可能與我們真正有互動的人不到五十個。
回歸人與人的互動,就從家人開始。人類是群體性生物,以前農業社會單純,人與人之間連結相當牢固,談話都是面對面的。但轉型工業化、快速的城市化和家庭結構的改變,資訊的傳輸和接收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手機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過度依賴手機而感到焦慮,首先微笑,漏接一次電話或少看一次訊息並不會對自己造成迫切性的危害。接著可以轉移注意力,從事其他可保持智力的活動(下棋、玩猜數字),使身心有意識的放鬆。
如果想打呵欠就打,甚至靜坐。沒有專業老師教過也沒關係,就原地坐下,放空。或是有朋友邀約爬山、健行、有氧運動,都可踴躍參加。平時和知心好友聊天,也可以增強信心,不會因為接收數位資訊(按讚人數、點閱率、追蹤數、留言數)而焦慮。
企業專案經理的社交焦慮
阿強是三十歲青年,皮膚黝黑,高大壯碩,在一家中小企業擔任專案經理。有一次,企管系的學妹打電話邀約回系上演講,阿強婉拒了,謙說自己還不到可以演講的成就,建議學妹邀約其他傑出校友。
事實上,從高中開始,在較小團體中,阿強就害怕被在場的人注視。阿強盡可能迴避社交場合,他只要一站在台上,甚至不用上台,他與人四目交接就開始感到不自在……
焦慮是一種對未來的畏懼感或憂慮感,主要來自一種難以掌控且難以預料的感覺。換句話說,當一個人意識到一件即將發生而又無能為力去阻止其發生時,這種令人心煩、焦躁的感覺就是焦慮。
像阿強這樣在人群中不禁會容易心煩、自覺憂慮,其實並不罕見。當生活發生變化,需要適應或調整自己的行事方式時,就會產生壓力。大腦就會啟動所謂「打或跑」緊急反應:要不就一決雌雄,要不就一逃了之──出現生理、情緒、行為認知反應。
雖然適當的壓力有助於身體、情感、社會關係、心靈各方面的成長,但當緊急反應太強或太過頻繁時,壓力會超過一個人所能負荷,這時身體會自動設法減輕壓力,醫學史上有很多有趣的身體(產生症狀)自動轉化壓力的案例……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轉化是在下意識裡發生,而不是故意裝的。因為轉化型的病人在暗示的方法下症狀會暫時消失。若是故意裝的,給予治療也不會改善;但是,如果像阿強這樣,長期處於超負荷的壓力下,身體無法自動調節減壓,就會產生各種傷害:如心血管障礙、肌肉緊繃、腸胃疾病、抑制免疫系統等。
如何讓阿強放鬆下來?許多研究告訴我們,當一個人處於不確定的情境時,最容易引發焦慮。阿強認為面對群眾時,自己的臉紅、結巴、手抖的現象會不會使對方覺得冒犯、奇怪、無禮?所以斬草除根,那就先把不確定的情境確定下來。如何確定?對該事件有信心,自然而然就能確定。阿強可以這樣想:其實是自己多心了,他的生理反應全是自然而發,對方會理解,不會有人介意。
信心必須建立在疑惑上,哪裡有疑惑就處理那裡,累積建構。此種看似矛盾的情形,常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例如勇氣與害怕是可並存的,不害怕不等於有勇氣。一個人如果什麼都不怕,多半是頭腦壞了。真正的勇氣不是不害怕,乃是雖然害怕,仍然繼續向前,不退縮。同樣,快樂與痛苦也是可並存的,例如母親分娩的陣痛與新生命誕生的快樂。上述這些情況乃所謂「似非而是」。
許多名人都承認,即便自己常面對公眾,演講時還是會緊張。有社交焦慮者其實並不好受,但心理的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富蘭克林曾說:「痛苦是學習的一部分。」人不可能祈求沒有痛苦的人生,期盼回伊甸園就像企圖回到母親的子宮,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除了努力使心靈成長以外,別無選擇。唯一的路就是越過人生的沙漠,千辛萬苦地度過乾涸荒蕪的世界。一旦突破,會覺得氣象一新,別有一番新格局。(本文摘自《接住受苦的心》,啟示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