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

我常說：「母親的膽子是被嚇大的。」孩子從小到大走過的各種生病、意外、挫敗或軟弱犯罪，常會讓母親一次又一次地不斷拓展承受力和內心的容量。

孩子若身體生病，母親會衣不解帶，終宵不眠地投入照顧。孩子心理生病，母親則會覺得被癱瘓一半，掙扎著摸索怎樣去守望。

那麼，孩子靈魂裡有各樣掙扎呢？父母只要略有所知，都會迫切禱告守望，不斷地向神求問。然而，這是我們責無旁貸，不得不一肩挑起的靈魂重量。

承擔他人靈魂的包容力
同樣地，面對神託付給我們的小羊，很多時候就像在守望一個「成年子女」。羊走離時，既無法大聲喝斥要其歸隊。是否歸回，也牽涉到羊自身的意願和選擇。而這些，全都不操在我們的手中。但又不能全然放下，對神託付在我們手中的羊，我們不能擅離職守，再怎麼感覺失敗，也都要努力守望，因為神要求我們的是「忠心良善」。所以既要守望，也要四處尋覓迷失的羊。

一旦找到，羊很可能靈裡已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就像常看到的好牧人畫像──主耶穌把小羊扛在肩膀上或揣抱在懷裡。我們對羊的挽回，也常是這樣溫柔地扛著或抱著，勉力而為地把羊帶回到神的十字架底下。就像下面這段經文所描寫的：

「他必像牧人牧養自己的羊羣，用膀臂聚集羊羔抱在懷中，慢慢引導那乳養小羊的。」（以賽亞書四十章11節）

牧養羊群，用膀臂聚集、抱在懷中，且慢慢引導，加在一起就組合出牧養的主要內容，且全牽涉到承擔他人靈魂的包容力。

牧養與基督的苦難有分
然而，若說生命中有些不可承受之重，靈魂的重量怕是其一。既然在牧養中無法迴避，便迫使我們捫心自問：自己的生命有夠厚實到能夠承擔他人靈魂的重量嗎？

也許有人會認為，人應該成熟後才能做父母。現實中卻是，很多人都是在做父母後才開始成長，漸漸成熟。同樣地，也許你認為需要等自己的屬靈生命夠厚實後，才能牧養他人、承擔他人靈魂的重量。事實上，神卻要我們在學習中，不斷地拓深我們的生命，建立可以承擔的生命厚度。

那些託付到我們手中的羊，既是出於神，必有著不會壓垮我們的重量。也求神憐憫，建造我們的生命如同母親的心──次次受驚嚇，次次被壯大。

既然在愛的關係中無可逃離，我們便須不斷地自我調整，靠神不斷堅固、並壯大自我，好迎接更多可能的失望和傷痛。

這其實是以基督的心為心、「與基督的苦難有分」的一種承擔。對基督徒來說，這不也應是我們生活中的日常嗎？基督徒只要正在成長，都會與基督的苦難有分。也因此，我們會不斷地學習承擔子女、父母、未信親友、軟弱弟兄姊妹等的靈魂重量。

而且，這已非出於負擔或恩賜有無的選擇了！從本質上來說，與基督的苦難有分，意味著我們為了基督的緣故，要承受來自「世界」的壓力，甚至迫害。因為我們的聖經價值觀和周遭世界有諸多的牴觸和對立，因而也有諸多的碰撞和衝突。所以不但我們自己要學習如何承擔基督苦難中的拒絕和羞辱，也要幫助所牧養的小羊，也要學習如何「與基督的苦難有分」。

在今天，基督的苦難──神肢體的受苦仍在繼續。每當肢體中有人正處於患難或軟弱時，耶穌就在受苦。和耶穌一起承受苦難的我們，又怎能置身事外呢？正如保羅所說：

「有誰軟弱，我不軟弱呢？有誰跌倒，我不焦急呢？」（哥林多後書十一章29節）

羊的軟弱掙扎使人不免受傷
相信許多身處服事崗位上的人，肩膀上多少都承擔過這樣靈魂的重負──羊生命的軟弱、罪的掙扎，或因對方掙扎而觸及自己靈魂中未了的傷口──這些都是我們要承受的靈魂重量。

猶記我在讀研究所時，曾經幫助過一自殺未遂的單身姊妹。她愛上一位已經訂婚的弟兄。那是留學生時期，許多學生分租一棟老房子的不同房間。姊妹和弟兄住在對門，共用廚房和衛廁。弟兄的未婚妻則在外州。生活中，姊妹頻頻對弟兄示好，弟兄則界線不明地接受姊妹各種殷勤。直到有一天，姊妹發現對方未婚妻的存在，因此吞藥自殺。

那段時候，我天天去醫院陪伴照顧，自然是不停地勸她要從這段扭曲的關係中脫離出來。沒想到有一天，有人傳話說她宣稱要找把槍，斃掉我和另外幾位團契勸說的屬靈長輩！

因她認為是我們在拆散她和那位弟兄。

如此相信謊言超過真實──是出於她的生命軟弱。這是否會讓我們的愛心變寒呢？然而，這不也是主耶穌正在承受的苦難嗎？我們只是與主耶穌的苦難有分。我的膽子多少就像這樣，次次受驚嚇，次次被壯大。

而牧養最難之處，就在接觸到各種不堪的人性黑暗，很多是超越自己有限的生活經驗。因此承接對方生命中的傷痛時，常會有各樣的「震撼」。

在大陸營會服事時，每次都會有一對一的跪地禱告服事。其中多次聽到有些姊妹童年時被性侵的故事。當我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她們哭泣的肩膀時，就好像代表主耶穌在承接她們一生的痛和淚水。

奇異的是，當即除了身體因為服事而疲累，心理卻從未有過不堪負荷的感覺。只覺得自己正在和主耶穌一起擁抱住對方，和這些傷痛的人一起感到哀傷。

若承擔的是對方罪的重量呢？那傷害主耶穌的，自然也會傷害我們。有些揮開我們伸出的手，重複犯罪的循環，以及對我們不公的控訴，自然免不了會讓我們的心也充滿了傷口。而且愛得愈深，傷得也愈深。深深體會什麼是德蘭修女所說的「愛，直至成傷」。

但也是此時此刻，會讓我們稍微，只是稍微，更像主耶穌一些。

長久鍛練經歷神的堅固
不可諱言，負重，對我們的生命多少也會有些影響。有誰肩上扛著重擔走路，還能輕快自如呢？除非你曾長久地鍛練過。

隨著年齡和服事的經歷，我原本文人的脾性現已不再一驚一乍了。面對各樣境遇，稍稍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保持鎮靜。但不代表事後不會有「餘震」。

有一次跑亞洲服事，途中不斷收到北美一位姊妹的攪擾信息。當時我次次鎮定回應，並未影響眼前的行程和服事專注。然而一個月後回美，在家中安頓下來後，卻發現自己心中怎麼如此騷亂？好像內裡浮現一波又一波的憤怒。

繼而知道，這些都是先前被壓抑、又被延遲的一些情緒反應。為過去一個月，自己正全力以赴地跳躍眼前一個又一個服事的障礙時，居然有人不斷從後方，發出可以置我於險地的干擾聲音，我感到憤怒。

也有一次，在教會輔導一對年輕夫婦的婚姻。當時兩人在我面前互相大聲咆嘯、對罵，好幾個小時。尤其那位先生一個又一個三字經從嘴中射出時，如被一陣陣流彈掃過。之後回到家時，感覺自己好似剛從戰壕裡爬出，耳邊仍響著耳鳴，整個人感到被癱瘓。大聲咆哮和口吐三字經，皆是我成長環境中陌生的經歷。精神上有如被聲音密集轟炸，心也好似勸架之人被連累地踢到，有許多青紫。

然而有一點當時沒有意識到，現卻愈來愈明瞭的是，既然我是在分擔主耶穌的傷痛，在這一切正在發生時，主耶穌其實就站在我的身邊！

這才是服事主耶穌的正常狀態。每當我們分擔主耶穌的傷痛時，雖然也會讓我們受點傷，但是，這會讓我們更像主耶穌！

也可以這樣想，牧養中所有的艱苦和孤獨，都是神在我們靈魂的內在做工，在不斷堅固我們的生命，一寸寸墊厚我們的生命。所以，無論牧養過程中有多麼困難，對方的靈魂有多麼沉重，我們都要堅持忠於職守，不虧欠神的榮耀。就如同那「夜間按著更次看守羊羣的牧羊人。」（路加福音二章8節）

況且，主耶穌在十字架上又承擔了多少的靈魂重量？很難想像！相比之下，我們所承擔的，只不過滄海一粟。正如華人常說的「何足掛齒」？

從神的視角看自己的深淵
但也有時，靈魂的重量來自我們內裡。當我們涉入所牧養的靈魂時，好似走入一個靈魂廢墟。在這廢墟中，聽到風中的嗚咽，赫然發現，居然是來自過去生命中曾有、但尚未處理的痛。

或是自己在生命中還沒打好的線頭，尚未除掉的腐臭，或從未了結的怨，甚至不自覺封鎖在心靈櫥櫃中的骷髏架……現全因牧養對方的靈魂，給掀開、畢露！

這使自己在牧養關係中的位置有一個大轉移。原本只是從旁輔助的人，現卻赫然發現，聚光燈下曝光的是自己赤裸裸的靈魂。此時，我們可能變得很危險。因為移情作用，讓所有的反應和回應都失去了客觀性。很多心思意念和話語，很可能是針對自己靈魂中的傷疤在說話。

求神光照我們，能時時檢視自己的靈魂，看看生命中是否還有些暗角仍屬於廢墟？也向神求話語，能吹散讓生命迷濛的煙霧，可以看自己看得更清晰。更求聖靈能把我們帶到生命的制高點，從神的視角看自己的深淵。或把我們帶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在歲月沉澱處，發掘是否仍有隱藏的嘶喊？

一個服事的人如何處理周身靈魂的騷動，常取決於他如何處理自己內心的騷動。理性地分析他人的問題容易，但牧養常牽涉到要轉移一個角度，探討這些問題對我們自己的內心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又要怎樣處理衍生出來的各樣情緒？

所以承擔他人靈魂的重量，其實就是承擔自我成長的痛。而且這一切都是一個靈魂受雕塑的過程──神在雕塑我們擁有一顆勇敢的心。讓我們在各樣承擔中，仍能歌唱，且感恩，感覺自己雖然身處人性的荒場中，其實，正活在十分滋潤的伊甸園裡。因為神親自安慰了我們，也建造了我們。正如同這段經文：

「耶和華已經安慰錫安和錫安一切的荒場，使曠野像伊甸，使沙漠像耶和華的園囿；在其中必有歡喜、快樂、感謝，和歌唱的聲音。」（以賽亞書五十一章3節）

也可以說，多年服事，我是為那艱苦之後的一切發生而活：曾經的曠野，現成為伊甸園，沙漠像耶和華的園囿。其中充滿了歡喜、快樂和感謝。

也因此，服事至今，我心中仍然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