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已故台灣詩人楊牧在其浪漫詩作《給時間》中首先詢問：「告訴我，甚麼叫遺忘？甚麼叫全然的遺忘──」繼以「枯木鋪著奄奄宇宙衰老的青苔……」連串隱喻時間流逝的意象展現何謂「遺忘」；全詩語彙豐富，流放著一種釋懷感，令我深思：「什麼叫遺忘？」

2023年波蘭電影《被遺忘的愛》（英文片名“ Forgotten Love”）正傳講一個關於「遺忘」的故事，內容改編自波蘭作家托馬斯‧耶德爾（Tadeusz Dołęga-Mostowicz）1937年經典小說《庸醫》（波蘭原名“Znacher”），男主角拉法‧維丘曾是位備受敬重的外科名醫，卻在一夕間失去所有，淪為失憶流浪者漫遊了十五年，隱隱尋找著生命裡某些重要的東西？

失憶名醫流浪醫療匱乏地
《被遺忘的愛》發生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間的一個波蘭小農村。電影序幕裡，維丘與三歲女兒瑪麗亞「父女情深」的畫面預示了劇情主線，而維丘妻子的異樣神情則埋下暗潮。

維丘兼具醫術與醫德，視救人為己任；故事開頭小報童被馬車撞傷一幕，將他醫技高超且充滿愛心的形象植入觀眾心坎。小女兒瑪麗亞生日當天，甫晉升醫院新院長的維丘推辭了晚間慶祝會，返家為愛女慶生，怎料妻子已攜女兒離他而去！不幸地，他在尋找妻女途中遇劫，被毆打至腦部重傷，目睹的同事沒有出手救他。翌日，警察在河邊發現他的外套，猜是妻子拋棄他而傷心自殺了？

電影場景一跨就是15年後，成為孤女瑪麗亞（她自稱瑪莉莎）來到一個農村找工作；另一方面，失憶流浪的維丘自稱安東尼，巧遇一位磨坊女主人寡婦也來到同一個農村，在此醫療資源不足之地帶幫助了許多村民。

劇情在都市∕農村、科學∕迷信、貴族∕貧民、波蘭人∕猶太人的對比之間交匯，產生兩段感人至深的愛情；電影反映當時農村社會貧窮落後及階級分明的現象，同時呈現波蘭那個時代真純無偽的美好人性。

本片雖有俗套橋段，片中四位主要角色卻令人耳目一新。流著絡腮鬍的維丘始終正直博愛有擔當，散發著人性的光輝；氣質清純的瑪麗亞剛毅、自重自愛又充滿正義感；對她傾心的貴族公子打破門第之見，勇敢追求執著地愛她。外表強悍粗魯的磨坊寡婦也有細密、睿智的心思，她收留無家的維丘，給予他理解、幫助與愛護。四人光芒與片中和善的農村人特質相映成趣，重現純樸友愛的舊好年華。

不能遺忘的東西
本片的波蘭文片名直取小說原著書名《庸醫》，乍看似指向維丘在農村無照行醫，實則是反諷戲中傲慢勢利卻醫術昏庸的正牌醫生。

詩篇有云：「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記你，情願我的右手忘記技巧。」經年累月磨成的謀生技能怎可忘記？詩人借此表達對祖國的深愛，而失憶的維丘不能遺忘的，正是他精湛的醫術和真切的父愛。

每遇村民身體疾痛，維丘都憑直覺幫忙；在無醫技器材之下，他手執可用之物完成手術，使腿傷的重新行走。他在農村懸壺濟世，融入民間疾苦，轉化了村民起初的敵意，大家對他敬重又信賴；在被指控無牌行醫的審訊庭上，多人見證他的妙手回春，有位更現場跳舞以證腿已被他完全治好。

當亭亭玉立的瑪麗亞與父親首次四目相覷，維丘出現剎那的恍惚與困惑，對眼前禁止他無牌行醫的少女產生難以言說的感覺；往後，他的心思與關注都在少女身上。經過相處，瑪麗亞對維丘產生信任與尊敬，兩顆心愈來愈靠近，一種堅韌的連結在兩人之間，觀眾拭目以待父女相認時刻。

遺忘、饒恕與和好
未忘醫術的維丘藉由為人治病，給自己開出了救贖之路；他的失憶像是人生的重構，將所有次要的事物遺忘淨盡，只保存生命裡最珍貴最有價值的部份，不禁引我再度思考：「什麼叫遺忘？」

詩人大衛懇求上帝「不要記念」（詩篇二十五篇7節）他的罪愆與過犯，像是懇求上帝「遺忘」他的罪；他在另處詩篇又說：「東離西有多遠，他叫我們的過犯離我們也有多遠。」（一○三篇12節）

上帝果真將我們得罪過祂的惡行忘得一乾二淨？美國知名電視佈道家大衛‧耶利米牧師在講道中提過：「上帝的饒恕，是直接『遺忘』我們的罪；因著基督的寶血，天父在凡信的人身上已找不到罪的痕跡。」至高神主動跟世人和解，差祂的獨生愛子捨命十架，我們因十架淌下的血被潔淨；透過耶穌，天父「遺忘」了我們的罪，在祂眼裡是新造的人。

英文的「Forgive」與「Forget」恰似一對雙胞胎，前者是抽象的動詞，後者才是具體的表徵；「饒恕」是一個概念，「遺忘」則化概念為行動。我們無法「饒恕」，往往是不能「遺忘」。每次在「主怎樣饒恕了你們，你們也要怎樣饒恕人」此經節裡掙扎時，我呼求耶穌為我推開「遺忘的門」領我逃離苦痛記憶；天然人性難以遺忘他人加諸的傷害，唯靠聖靈更新生命、驅散沉積的痛與恨，使我們與上帝、與人、與自己和好，重享被天父全然饒恕的喜悅。

給時間重建生命
《被遺忘的愛》留下未解的謎：維丘之妻為何拋棄富貴生活離開他？見死不救、得了高位的同事，如何面對良心的譴責？善良的好醫生遭受這些殘酷對待，直教觀眾為他抱不平！在悠悠15年裡，失憶的維丘從悲傷破碎、孤苦流浪到尋著真愛、與女兒相遇，他走過的是一趟重建生命的旅程。

上帝介入人世，陪伴每個失喪靈魂行走在時間裡，讓人們感受、認識、經歷祂的同在；天父把時間賜給世人，不驚動、不叫醒祂心所愛，直等各人時候滿足甘願投向祂。隨著光陰流逝，碎裂人生在時間的主手中慢慢地癒合，痛苦也逐漸褪色；信靠天父的人終必走向更完好的生命，像電影尾聲的維丘充滿喜樂不再悲傷，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上帝已擦去一切眼淚。

電影的人情溫暖、人性美麗在在令人動容；而最打動我的，是時間的無形之手帶領維丘一路流浪到農村，不早也不晚地安排他與愛女重逢。這雙時間的手，無時無刻牽著世人行走在或順遂或崎嶇的路徑上；有這雙手，我放心遺忘過去、努力面前，交託此生在上帝的時間裡直奔標竿。（本劇分級為13+特別輔導級）